&ldo;对嘛,一个战士要常想到这些个,他就倒在沙窝里也是心甘情愿的!&rdo;王老虎的慢悠悠的声音。
宁二子四处看,不见人。宁金山绕过草堆,只见王老虎蹲在一棵大树下,静静地一动也不动地望着远方天空飘浮的云彩,微微地吹着口哨。
王老虎笑嘻嘻地说:&ldo;你兄弟俩谈得可够热闹啊!&rdo;他左边放两件衣服、两双旧鞋、麻绳跟针线;右边放两封信。他膝盖上放两片纸,像是缝补罢衣服、鞋子又在写什么。
宁金山偎在王老虎跟前说:&ldo;我跟二子说话,你统听到了?班长!我刚到部队的工夫,听见李江国从天南说到海北,很奇怪也也很烦腻。那时光,我成天想自己鼻子下边那一拧拧事,觉着啥也没味道,如今可不同,老觉乎着‐‐&rdo;王老虎从衣服兜里掏出小烟锅,一边往烟锅里装烟一边说:&ldo;老觉乎着心眼里挺痛快,是嘛?好战士他总是痛快乐和的。相比说,东北打了胜仗,他就觉着像咱们西北打了胜仗一样;山东有个战士当了英雄,也就像他自己当了英雄一样;指导员讲话说,苏联又盖了多少新工厂,他心里也乐得不行;实在说,就是天边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也就像他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样,他统关心。你捉摸捉摸,看我说的对不对。&rdo;
宁金山思量,王老虎的话听了叫人喜欢,可是这种感情自己还没有体验过。
他看看王老虎旁边放的衣服、鞋子。是的,王老虎缝补过的这些东西,都是第一班战士们的。宁金山想起了:就在昨天晚上,他睡了一觉起来解手的时候,看见王老虎借着灯光在缝补一件衬衣。那个衬衣是战士林子德的。老虎把衬衣上撕破的口子,密密实实地缝起来。缝完,又把衬衣整整齐齐折起来,放在林子德身边。宁金山觉得,王老虎这些人活在这世上就是为了关心别人。
他顺手翻翻王老虎身边的信,看见一张女人的照片。照片背后写着:任冬梅。
宁金山说:&ldo;班长,这就是大嫂?&rdo;
王老虎笑了:&ldo;还没过门,就叫大嫂?&rdo;
宁二子把照片从宁金山手里拿过去,看来看去,说:&ldo;看这女人该有二十几岁了,怎么还没过门?&rdo;
王老虎说:&ldo;战士养的儿女还是战士。蒋介石最怕这个,所以他用美国的大炮堵住咱们,不准结婚。瞧,多缺德!&rdo;他眯缝着眼笑的时候,左右的外眼角边,拥起了几条皱纹;那皱纹里也许隐藏着他悲苦的身世、朴素忠贞的爱情和艰难而光辉的战斗生涯。
王老虎他们三个人在这边谈得正热乎;可是,在他们左边的树林里,有三个人吵得正上劲儿。
第一连的两个小鬼‐‐卫生员三牛、通讯员小成,整天左右不离。
小成在羊马河战斗中被解放以后,就补入第一连。这多时,他虽说有进步,但是,这个又瘦小又机灵的孩子,有时候还出点小漏子。全连队数他难调理,他简直做梦都在跳蹦呢!战士们给他取了个外号:&ldo;猴子&rdo;。
三牛可跟小成不同。他喜欢学习,并且有自己的努力目标。比方,他很崇拜连长和指导员,时常想:像连长和指导员那样,打仗指挥百把人,平时背个驳壳枪多威风哪!因此,三牛努力学习连长和指导员的勇敢、机智,学习他们说话的声调,学习他们走着的人生道路。小成呢?他还是二心不定。你要问他,到底喜欢连队上的什么人,讨厌什么人?他会说:
他讨厌马长胜,喜欢王老虎。为什么讨厌马长胜?有一次,他不小心打破了老乡一个碗,马长胜好心好意地批评他,他觉得马长胜是&ldo;克&rdo;他。他跟王老虎最合得来,因为王老虎只要有空,就给他讲打仗的故事,又不发脾气。说到连队上其他的人,小成都喜欢也都不喜欢。比方老孙活着的时候,小成喜欢他,但是又觉得他不和他玩,而且总是劝他学习。提起学习他就头胀。同志们都说他&ldo;人小鬼大&rdo;,这句话并不算错。因为谁也说不清他那小小的心眼里,一天闪过多少想法。小成什么也想沾一手,可是干什么也是干三天两后晌就觉着没味道了。有时候,他正正经经地跟上三牛学字。有时候,又胡跳乱蹦地跟上司号员学吹号。有时候,他好半天呆迷迷傻呵呵地看树上的小鸟吱吱叫,他也想和小鸟一样的在天空飞翔。有一次他看见炊事员切菜,劲头来了,热心地摆弄菜刀,结果把手指头切去了一块肉。一天下晚,三牛跟他很严肃地谈了一次话,批评他的缺点,说:&ldo;这还成呀?你是通讯员,就要懂得自己的职责,不要三心二意地乱闹腾!&rdo;小成下了决心不干别的事了。但是,有一天他看见连队的理发员理发,手又痒起来了,又学习理发。这小鬼,怪精灵,胆也大,他刚学了几天就自告奋勇给人家剃头。
这天,吃罢晚饭,李江国给老乡们作宣传回来,一面走一面唱,还不停地踢着路上的石头块;看见个小孩,他也做个鬼脸。
李江国做群众工作是一把好手。比方,部队驻在某一个村子,他立刻就和老头儿、老太太、小孩子们建立起亲密的关系,特别是那些农村的青年小伙子,一见他就跟他粘到一块了。
李江国走到第一连驻的院墙外面,人没进去,声音就进去了,眨眼,四处都是他扯起嗓子的喊声,隔千儿八百里也能听见。他碰见小卫生员三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