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警官手劲太大,顾教授那和本人一样精致的样子货衬衣经不起这个折腾,前襟的三两枚贝母扣滚落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一阵玲珑脆响…露出的胸口和脸一线的苍白。他被方恒安按在了旁边墙上——避开了那架外公留下的金贵钢琴。顾临奚不知是没力气反抗还是觉得挣扎难看,就由他这么按着。只是可能因为被揪着领子呼吸困难或者别的什么原因,微微侧开脸,偏着头。微垂的目光带出了种近乎顺从的意味。但是方恒安不会上当。根据他的经验,那人惯常通过这种方式回避正面交流。和刚才剑拔弩张的氛围本质上区别不大。“顾老师,你知道你最可恨的是什么吗?”他自问自答地说:“就是虽然你这个人说话半真半假、做事自以为是、但该死的原则统一……”“——你可能会为了目标不择手段,但是你的目标一定至少是对所有人最有利的。不把别人当人也不把自己当人…让人理智上没理由发怒,不得不配合!”“你几乎不为了私心做事…私心?你有那种我们庸碌常人才有的东西吗!”他短促地冷笑了一声,声音冷厉:“所以告诉我,那些人到底为何而死?”根本不想等顾临奚精心修饰出新的演技,方恒安只语速飞快地继续逼问:“你刚才说和雪山分不开,又是什么意思?——又为什么激我对你开枪!”顾临奚的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汗水顺着因急促呼吸而剧烈滚动的喉结蜿蜒而下,衬衫都浸湿了一片。任谁都看的出来,他的情绪波动很大,整个人都鲜活起来——至少比被敌人拿刀怼脖子时像活人多了。过了不知多久,在顾临奚觉得手表都快走停了时,方恒安忽然松开了他。顾临奚一阵生理性地低咳,狼狈地拢了把领口。“顾教授,你这身手要是还能亲自杀人。死者看来是倒霉透了。”方恒安哑声嘲了他一句,忽然觉得自己没什么意思——主要是没用。顾教授无欲无求,什么都威胁不了他,更别提让他心虚内疚了,搞不好心里还在看自己笑话……的确太可笑了。于是,他退开了些,低头拾起自己的枪插回去,顺手还捡起了顾临奚的。“拿配枪当整蛊玩具是不是?没收了。”方警官面无表情,声音冷淡:“停薪处分,再犯革职。另外,把管理条例抄二十遍,再带一份万字检讨。”曾经的老师顾教授:“…”方恒安拉开房门,正打算离开,身后却忽然传来顾临奚的声音。“激你开枪有两个目的。一个是你和我走的太近了,近到连导演都觉察的程度。这对你来说不是好事。我需要让他们看到’决裂’,那就需要闹的足够大,比如枪伤。”“另一方面,你平素正直且自控力强,一时条件反射打伤我可能不够让你彻底放弃,但足够一段时间让你因自我怀疑而不愿面对我,这段时间就足够我脱身了。”一听他讲话,方恒安就觉得火气蹭蹭地往头顶冒。但回头看到顾临奚那破罐破摔的怏怏神色,他又觉得又好气又好笑。顾临奚忽然站起身,伸手要推开房门出去。说来也怪,方警官明明刚才还心灰意冷,但才听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且十分可恨的坦白,竟然不舍得他走了。”顾老师,你去干什么?”他下意识地拦了下顾临奚。顾临奚叹了口气:“喝水,然后回答你的问题。别叫我老师,您是老师。方老师,满意吗?”他看起来真的没什么脾气了。并且不可否认的,顾教授这两次示弱又直白的回话让两人间的气氛缓和了下来。方老师心里的火的确下来些,却知面前这人心有七窍,现下剧烈冲突之下好不容易撬开了一条缝,自己必须稳得住。于是他神色不变,轻斥了句:“你这房子多久没来了?有什么也该过期了。我去车里拿,你坐在这里等。”顾临奚没力气和他争辩,顺从地坐回沙发和他摆了摆手示意滚蛋。方恒安回到车里,才发现备着的矿泉水都因为某人总是借口买水下车而给光了。好在老洋房位置不错,闹中取静也不缺生活设施,步行几百米就是个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来都来了,他琢磨顾临奚应该还会在这里住上几天,还买了些日用品和食物。付款的时候看到顾临奚发来一条微信,是串没头没脑的数字。不过他几乎立刻就明白了,这是别墅的大门密码。密码就是十一年前他外公出事那天的年份和日期组合。当顾临奚走近这所房子,从大门密码到点点滴滴的残留生活气息,都把那份残酷的记忆鲜活地保存在他的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