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箭催心,警语断魂,短短的距离,挟风破雾的死神转瞬即至。准头虽略有偏差,但也大致瞄准最薄弱的后脑,一旦命中,生命就此终结毫无悬念。侍卫早已惊呆,如泥塑木雕一般伫立当场,出林的努伊儿尚差一段距离,只能眼睁睁着细长黑影飞临情郎的后脑勺。一张小嘴张得老大,几乎可以吞下一枚龙卵,人也变成哑巴,只知道不住用手指戳后面。
一直关注女人,但也不曾忘记自己身处险境,警告飘出的同时,戒备的男子火速做出应对动作。偷袭来自背后,只能前倾闪躲。猛弯腰,疾松弦,狠甩镫,顺势抱住马颈,整个人滑下马背。间不容发的时间中,死神擦头皮而过,“啪——”清脆的响声飘出树林,入木三分的箭杆剧烈抖动,嗡嗡嗡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
弯弓搭箭,果断反击,窄细的驼骨箭飞出,准确命中对手头部。即便处于昏迷中,重重一击带来的剧痛依然让敌将做出垂死挣扎的模样。四肢抽搐,身体由侧卧转为虾公形,没等侍卫靠近,人已彻底咽气。一脚踹上污血满面的头颅,咬牙切齿诅咒,“妈的,死得倒快,不然让你尝尝生不如死的美妙滋味,你还敢不敢做这等丧心病狂之举?”
另一名偷偷瞄准的乃蛮兵打个寒噤,放弃偷袭的想法,扔弓弃箭,继续装死。以一对三,即便能成功干掉一个,自己绝对会被另两人虐杀,没必要跟这帮魔神死磕,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极力平缓急促的呼吸,最后索性拱入尸堆,做一名虔诚的信徒。在心底默默念叨,祈求神灵保佑,自然也不会漏下列祖列宗。
“快走!”摆出随时出击的姿态,年轻主帅前后左右查,只要发现颤抖的身影,一律用精准无比的死神伺候。一番血腥屠杀,现场再无任何动静。一人拾起一副盾牌,将吓傻的努伊儿牢牢罩住,三人谨慎挪步。严厉的警告飘荡在战场上空,令人不寒而栗,“敢反抗者,一律就地正法,如果知趣,给我好好装死,或许还可以捡一条命?”
紧贴树林边缘而行,一路奔北的三人频频回望,紧张的心情随距离拉开而舒缓许多。夜幕淹没尸骸遍地的战场,一路观望一路行,触目所及处只有荒径野岭。蹄声仿佛一下子消散,四周非常寂静,停驻的男子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迷路了?不可能,方向没错,难道追逃双方已离开原地?
侍卫又变得紧张,征询的话语结结巴巴,“驸……驸马爷……我们的人呢?乃蛮兵……乃蛮兵咋也不见踪影?”
“静听!”指指三个方向,年轻主帅轻声提醒,“我们一人负责一个方位,如此众多的人马不可能这么快消失?或许正在对峙也不可知?”
缓缓退回丘陵的乃蛮大军保持静默,断后的五百骑兵与追近的侍卫群暗暗对峙,一个退,一个进,场景显得非常默契。悄然接敌,骁勇的蒙古骑兵发起攻击,攻势如潮,箭如雨下,呐喊震天,“嗬哟——嗬哟——”单调的嗓音特别整齐,犹如从一个人的口中发出,只不过嗓门太大,谁也做不到,除非神仙。
“那!”指指飘出声响的西北方位,男子微微一笑,“方向没错,但人早已离去。乃蛮主将的指挥不错,退守原地,可惜照样死路一条。”辨清地势,纵马跃上土丘,观望一番,冲紧张的两人招招手,“我们抄近路追上去,努伊儿居中,我断后,你在前面开路,随时报警,必要时直接报我的名号!”
奔下土丘,仨人保持五步距离,越过乱坟岗,避开鸡鸣犬吠的村落,在蒙蒙的夜光下疾行。走荒野,过山地,在天亮时分抵达被血腥气味笼罩的丘陵带。负责堵截的高昌勇士正严阵以待,断后的将领认出极为打眼的青面獠牙面具,“是驸马爷,我迎上去,通报大军,驸马爷返回阵营,让所有兵将待命。”
彪悍的攻击周而复始,乃蛮兵被迫继续西撤,突围的梦想被血淋淋的迅猛反击打破,乃蛮主将变得焦虑不安。昨夜骚扰自己的骑兵果真为蒙古人,幸好反应得当,损失不大。晨曦洒遍脚下热土,视线内的身影均为蒙古骑兵,人数上去绝对超过己方,硬拼只怕损失更大?固守,并无援兵,突围,既担心中伏,也无十足把握。蒙古人的弓弩太厉害,而且速度奇快,无论追击或撤退均如旋风一般。兵力悬殊,如何应对?
冥思苦想一番,万般无奈的主将唯有下令,“防御阵型不变,在撤退中寻找有利地形,随时阻击敌兵。一路上尽量挑选最难走的道路,让蒙古人无法顺畅展开!”
西行路,同样胆战心惊。且战且退的乃蛮兵变成一群羊,不时被凶猛的狼群叼去一部分,围追堵截,各种手段轮番上场,牢牢控制战场形势的追兵将乃蛮人一点点逼上主道。年轻主帅一脸灿烂,“先摧垮敌兵斗志,尽量减少己方伤亡,绝不能让乃蛮人返回大峡谷。务必堵住其退路,只要羊群入彀,剩下的事由重骑兵完成,我们即刻赶往正西战场!”
兵士疲劳不堪,主将黔驴技穷,奔上主道的羊群一窝蜂逃向西方。严谨的队形一下子变得千疮百孔,兵不认将,将不令兵,一个个比赛谁跑得更快。身后的死神始终不离左右,途中不断有人倒下,死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惨叫、呻吟、哀求、怒吼、咬牙切齿的咒骂和痛哭流涕的忏悔此起彼伏,各种杂乱声响充斥移动的战场。
凭空一声惊雷,地皮为之颤抖,前方荒堡群冒出密密麻麻的身影。同时出击,呐喊让人双腿发软,“全体投降,否则当场射杀,冲呀——”兵将周身披挂重甲,十骑一列的连环马宛如铜墙铁壁,马身、马腿甚至马脸,均被战甲覆盖。居高临下杀出,隆隆的蹄声席卷战场,呈环形包抄,逃窜的乃蛮兵很快被合围。
反击的箭雨无功坠地,飞临的死神却奇准无比,将所遇到的目标一一撩翻。单向的屠杀没持续多久,吓破胆的敌兵纷纷放下兵器,主动加入投降大军。断后的乃蛮主将毕竟狡猾,趁合围圈尚未收拢,亲率最精锐的三百骑兵杀出重围。一头窜下崎岖的山路,短暂奔跑一会,果断弃马,带十余名亲兵翻过山岭,消失在茫茫迷迷的树林中。
余部散入山谷,被穷追的蒙古骑兵一打尽,一个活口没留,均被当场斩杀。等年轻主帅赶到,现场只剩下一地的鲜血和狰狞的头颅,所有乃蛮兵一分为二,割下的头颅堆积一处,码成金字塔形。领头的五十户长连声咒骂,“妈的,这就是抵抗的下场,凡与我蒙古骑兵作对者,一律斩首,绝不漏过一人!”
微微摇头,男子张张嘴,最终扭头而去。已经投降,何必赶尽杀绝?蒙古人确实野蛮,视他人性命如草芥,太残忍也太冷血。铁木真的赫赫威名难道靠这种铁腕手段而博得?暴君一个,即便打遍天下无敌手,也必留下一世骂名。叹口气,猛然意识到自己也属其中一员,心顿时凉透。
如果蒙古人下令让自己屠杀降兵和百姓,如何应对?抗令,下场估计和降兵一样,遵命,怎下得了手?一路长吁短叹,人折回待命的阵列,回望一眼山谷,接过贴身侍卫送上的长枪,“请熟悉道路的勇士出列,在前面带路,分兵侦探,主力直指断魂谷!”早问清一切,内心郁闷的年轻主帅摆摆头,“出发!”
对重骑兵的战果也毫无兴趣,不声不响赶路,男子如闷葫芦一般。恢复镇定的努伊儿忽左忽右,宛如翻飞的蝴蝶,叽叽喳喳的笑语化解了笼罩心头的阴霾,“驸马爷,伊儿一直耳闻您的辉煌战绩,而今亲眼所见,果真并无虚言,好像任何人也奈何不了周——”最后的一个“郎”字只有主帅能听清,“难道驸马爷真有神灵护体?伊儿非常好奇,想听听解释?可以吗?”
“既没神灵护体,也没长生天保佑,只因我并不是蒙古人……”扭脸轻笑,男子扮个鬼脸,“你就是我的保护神,只要你在,我会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能死,死了伊儿怎么办?难道让他人捡便宜吗?我才不会做这种傻事!”
“驸马爷,你又在取笑伊儿……”瞅瞅奔行的侍卫群,趁人不注意,玲珑侍女抛出一个滚烫的飞吻,“唔……给我的周郎……”
嗐,差点为此丧命,如何还敢分心?微微摆手暗示,指指前方,男子拔高嗓音,“全军加快速度,天黑前务必赶到断魂谷,否则军法伺候!”
几天几夜不曾合眼,一阵阵困意涌出,疾奔中的兵将摇摇晃晃,被一声怒斥吓醒,“呔,如想活命,给我瞪大眼睛,敌兵随时会出现。真若因为疲惫而无辜丧命,一世英名会就此断送,高昌勇士岂非浪得虚名?”
一路上不断呵斥兵将,同样乏累之极的主帅不忘警醒歪歪倒倒的努伊儿,“瞧,敌兵!”逗弄一番,嬉笑少许,以化解浓浓的困意。紧赶慢赶,一行人终于在夜幕降临前抵达断魂谷东口外的山岭。山脚下,命大军摆出防御阵势,安排最得力的十名侍卫守努伊儿,男子亲自带兵执行侦探任务。
距离谷口尚远,等穿过直通主道的一条狭长小径,天色也完全暗下。小心翼翼踏上主道,前后左右窥探,居然没发现一个人影。咋回事?难道战斗已经结束?蒙古骑兵呢?哲别千户长到哪里去了?疑团满腹,男子谨慎窥探动静。到处黑黢黢一团,压根不清,四处摸探,一行人停留在悬崖下的一个大山洞外。命十余名兵将悄然下马,隐身马后,低声询问,“谁熟悉地形?”
抬头窥望一会,一帮兵将还没张嘴,啾啾啾的破空声打破宁静,密集的箭雨将人群彻底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