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位奇人叫孟月,传言是某位王爷的私生子,主攻清乐,擅吹笙,不仅笙音如泣如诉,催人泪下,自己也成天孤芳自赏,酸不溜秋,见人就挖苦。
贺连说,自己偏好吴音,曾经练过音声气息,只是后来嫌弃太苦太累,没有坚持。孟月就笑他,美姿容,善歌舞,并非好事,还是别学称心为好。
叶奴和贺连听完,瑟瑟发抖,其实哪个又不是命如草芥,谁的身世也不比谁强,大家就这么你一言我一句的,直至戌时三刻,突然,外面的门响了三声。
紧接着,榻上塌下的,全都收拾起自己的粗糙模样。叶奴道:“这么晚了,是谁?”孟月一笑,转过身,对着镜子照了照容貌:“还能是谁,月照红尘路,春篮家书长。”贺连耸肩膀,酸得鸡皮疙瘩起一身。
许阔穿好了打底的白襦裙,回头见新人不知规矩,才解释道:“是顾郎,他每月都来秋院替我们和家里捎信,也能办些琐碎的事。”叶奴眸中一亮:“顾郎?”
几人议论间,顾越已经进门,一袭素衫,左手秉火烛,右手提着盛放笔墨纸砚的竹篮子。叶奴就光着脚,笑道:“顾郎,我想你。”顾越放下篮子,在案前铺开纸页:“怎么不穿鞋,你过得还惯吗?”叶奴点头。顾越道:“帮我研磨。”
许阔和孟月眨巴眨巴眼,下巴都要惊得掉地,随后,大家簇拥过来,先在竹篮子里找自家的信,不识字的找识字的念,念完之后,按顺序请顾越代笔回信。
笔墨自然属于署里,而信纸就比较讲究,用的是经过均匀涂蜡和砑光的硬黄纸,看起来光泽莹润,且质地密实,不易损烂,绝非一般公署用的染黄纸。
叶奴挤在最里面那圈,心想原来这就是孟月口中的“春篮家书长”,其中不光是家书,还有给教坊女伎的情书,甚至连禁忌的期约朝中官员春游的书信都有。
集贤阁是个没有秘密的地方,大家乐同乐,苦同苦。下笔前,根据每个人的实际情况,顾越都会做适当的询问和修改,一旦文思成,连起墨绝不停顿。
除此之外,还有人要托着办事的,譬如许阔,就想要一本春宫……反正不管邪的还是正的,当然大部分都是邪的,顾越都会很淡定地记在一本册簿上。
叶奴托着腮,感叹这得背住多少人情世故,突然面前飞过墨汁。顾越怔住,呀了一声。叶奴道:“什么?”顾越笑了笑,索性在他的额头上涂画了一朵团花。
旁人说传神,叶奴脸沉。顾越道:“你要不要也写一封家书?”叶奴回头看看,除了贺连和孟月两三个不书信,其他人似乎都已经轮完。
“可是我家在岭南乡下,即使一路骑驴,来回也得要两个月,你写了这些,去哪里递送?”叶奴道,“就算递到,阿爹阿娘不识字,也不知何日才会回。”
顾越道:“你信我,天涯海角都能递到,十载八年回信不丢。”叶奴脱口而出:“不必,你要帮我写,就只帮我一个人写。”顾越看他一眼,没多问,低头开始收拾篮子:“一封家书抵万金,岂是与我负气?这叫什么话。”
叶奴一阵羞窘,要去擦额头上的花,却看到许阔去偏房的柜子里取来了三贯通宝钱。顾越自然地接过,一句没解释,塞进篮子下面挂的布袋里,飘身而去。
这下子,各自钻各自的被窝,贺连摆出商户精明的模样,开始算账。统共是六封信,如何生生要了三贯通宝钱?有人还没写,怎么用的是集贤阁的公钱?
“人呐,谁不遇十难八难?若没交这点钱,咱指不定受多少欺负呢。”许阔吹灭烛盏,娴熟地摸上榻,说道,“‘月照红尘路’,你们早晚会知道滋味的。”
前年,许爹大病,许阔几人私自去崇仁坊卖艺赚钱,不想被崔立得知,只给两条路,一条是打死,一条是交钱,情急之下,顾越先是把此事捅到太常寺,钳住崔立,然后通融几家乐坊销账,给他们开了第三条路。
得知这些,叶奴才打听到,两京流外吏在外经商的很多,顾越不仅在春院办差,还在皇城东门外的永昌坊中,开着一家名叫顾十八的茶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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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唐书》卷44《职宫三》记太乐署:令一人,从七品下,丞一人,从八品下。府三人,史六人。乐正八人,从九品下。典事八人,掌固八人,文武二舞郎一百四十人。
简单来说,乐正是老师,协律郎是纪律委员,都是乐官
乐工则包括文、武二舞郎和散乐成员。散乐成员从地方州县抽调而来,凡被征调者,名字皆被载入太常寺户簿,以服役形式参加培训与表演。
所以,苏安和贺连的身份,在轻外重内的当时有一定的代表性,类似于,农村人口迁徙城市
第6章南安
日复一日,晨鼓隆响之际,集贤阁里鸡鸣狗跳。许阔噼里啪啦地敲拍板,督促各位起床,叶奴匆匆忙忙套好白襦裙和袍衫,贺连刚睁开眼便要去看看自己的那条金锭还在不在,孟月总是半敞纱袍在窗下嗟叹。
众人水房洗漱,廊下用食,步往冬院,一路上与细碎不停的脚步声齐鸣的是各类嘈杂的乐器声。院子里的圆凳摆得像莲蓬上的莲子,一朵一朵地簇拥成团。韩昌君拄着拐杖,一只手背在身后,来回在冬夏院之间往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