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的不敢说,王爷和娘娘昨又交代,因有那李峘和薛纪平,探花宴得用千人乐阵。”林蓁蓁比划着几个归位,“我是宫里宫外跑遍,若非去年排过,眼下怎么卖弄得起。”
为招待新科,皇室不久之后要在长安东南的曲江杏园设探花宴,这一宴,李升平照旧例定的是林蓁蓁排曲。排曲不比练曲,专场有专人,既要和礼部和太常寺打交道,又要和宫中内侍省和内教坊都熟悉,各部用什么乐器,多少数量,什么调式,都必须经过校礼和校书,才能教下面的司乐机构去训练乐工,级别远高于单纯教授乐艺和既定乐曲的乐正。
大曲《庆善乐》,寓意文教洽而天下安乐,其中一些部分的调式是苏安替林蓁蓁改的,所以,林蓁蓁说话时,不自禁就瞥了一眼坐在杏树下沉默不说话的苏安。
卢兰哂道:“苏公子一定是在算,三十个进士,顾郎会是第几个。”林蓁蓁道:“唉,万年如一日,顾郎估计又得榜上无名,反正也不老,还能考。”
乐阵好容易排完,磨蹭一阵子,要开始练曲了。林叶走过去,戳一下苏安的肩膀,督促道:“就差你这把五弦。”苏安回:“我没有心思。”林叶素来话不多,只有护着林蓁蓁时,眼里容不得沙:“七的排场,你别摆架子,如果不想弹,让贺连替你便是。”苏安叹了口气,吊儿郎当地走进乐阵。
正是这时,风中传来一阵脚步声。
“张榜了!”一位宫中女官朝他们跑来,跑得香汗淋漓,上气不接下气,那张红扑扑的小脸,神色更是不可言喻,“各位乐官,明经和进士两科都张榜了!”
林蓁蓁道:“杏生,年年张榜,年年花开花又落,惊什么?可是娘娘那里有什么要言语的?”一滴晶莹的汗水,顺着杏生的白狐绒滚落,落在青草地上。
尚仪局女官杏生抬起脸,定了定神:“至尊圣人在洛阳钦定,同榜裴延、李峘、薛纪平、张思行……顾,顾越诗词雅达,凭撰《光圣大定策》,摘头榜头名,壬申科状元衔。”
苏安道:“什么?!”杏生道:“往年还没出过这事,娘娘特意吩咐我过来,说是给太乐署的道喜,让诸位好生排曲。”林蓁蓁往后退了一步。
苏安已经听不清对话,只觉脑袋发热,一手把琵琶丢给林蓁蓁,交代贺连替他奏曲,又持鱼符,直接奔出宫去:“我要去看!我甘愿领罚!”
一路远望,整条承天门大街全是乌泱泱的人,人流带来的风吹过各衙门檐下的金铃,人流蒸腾起的汗气熏得眼睛生疼,人的声音回荡在天地,汇成一首大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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鲤鱼跃龙门的出处正经在宋代《埤雅·释鱼》:“俗说鱼跃龙门,过而为龙,唯鲤或然。”但是唐时,不难发现它在民间已经是一种普遍接受的说法。
比如,开元二十年(同文中时间轴),玄宗到洛阳以北地区出巡,诏令巡幸所至,地方官员可将本地区贤才直接向朝廷推荐,这一时期李白同在洛阳,与元演、崔成甫结识。《赠崔侍郎》大概就是他在此背景下的作品。
黄河三尺鲤,
本在孟津居。
点额不成龙,
归来伴凡鱼。
故人东海客,
一见借吹嘘。
风涛倘相见,
更欲凌昆墟。
这一年,大唐全国户数为七百八十六万一千二百三十六,为有史以来的最高记录。
第24章金榜
人海中,苏安钻着缝隙向前挤,越是靠近,越是动弹不得,只见南北向的官府阁楼之上,全都摆着碎金底纸屏。小吏用洪亮的声音隔空往外面的十二街坊传信:“四十五,安州应山县,王……四十六,沧州清河郡,魏……”
如烽火传讯,每喊过一声,纸屏便写下一个名字,从吏部东堂到礼部南院,从南院到太府寺,从太府到太常寺,再从太常传去朱雀和安上门,一路呼啸而去。
“往……”这便是苏安第一次以观众的身份参杂在其中,仰望这场曾经让他无法理解,眼下却让整座长安为之沸腾的,浩浩荡荡的揭幕,“往哪走……”
围在院墙前的人,气色憔悴,眉结霜露,一看便知守了彻夜。他们衣衫朴素,举止恭谦,唯独手里攥着书卷紧紧不放,谈吐之时,喷发出激情四射的声浪。
“张公门下有雅风,你们看裴郎的诗作,质朴自然,扫六朝绮靡,情怀自现,不愧为进士!”“不对,豪气当如六年前王龙标,‘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那才是男儿郎。”“诗词不过趣味之物,要论策论,针砭时弊,我只佩服燕公……”“休得妄论!”“说半天,不知各位兄台是否上榜?”“我没有。”“我也没有。”“明年再来。”……
皇城外的酒楼,但凡有个高点的阁台,尽皆坐满,不时又飘出高亢的戏腔,把贵人的名字唱进曲子。那些口中嚼茶叶,腰间佩银蹀躞的公子们纷纷卷帘探望,目光和底下的芸芸众生一样炽热。
“阿娘!阿爹!”突然,人群中一声尖叫,瘦骨嶙峋的一位白发书生扑上前去,泪流满面地跪在墙角前,用牙啃着砖墙,“儿今日,金榜题名啊!”
苏安皱起眉,顺着那堵墙,看见一张长足三丈的碎金花底的黄纸榜,榜上铁画银钩,一列一列地摆着让他觉得十分陌生的墨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