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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北端以北（第1页）

更新时间：20-0-22

在启蒙学堂的时候，古烁今不止一次的提到过“修行是很无聊的事情，能在这样无聊的历程中坚持到最后的才能成为大修行者”，然而当时的孩子们对这句话认识的并不够，因为他们那时正沉浸在刚刚和天地灵气相拥的新奇之中。即便后来他们成为了修行者，因为任务和身份的缓冲，他们也不会对这句话加深印象。

然而，终日行走在冰原的叶流尘终于认识到了这句话是何等的残酷，而修行的无聊也第一次展现在他眼前。冰原上到的颜色似乎永远只剩下一种，没有丝毫特征的白色，这种白色不同于神圣的光辉，就是惨白惨白。行走二十余日，叶流尘痛苦的捂住眼睛倒在冰层之上。

他已经分不清白天黑衣，因为眼中永远是刺眼的白光，他早就分不清这些是阳光还是冰雪的反光；偶尔而来的风雪，虽然缓解了路途中的无聊，但带来更多的是身心的疲惫和真元的衰竭。于是叶流尘只好愈加珍惜稀少的真元，愈加压榨可以运用的真元。

时间太久了，戴着的眼罩也不能帮他缓解眼睛的疲劳，入眼的除了白茫茫一片，终于变成了无边的黑暗。叶流尘一度认为自己真的瞎掉了，但是每逢运转真元经过眼睛的时候，入眼的亮白让他明白，他的眼睛实在太累了。

叶流尘躺在冰层之上许久，终于慨叹一声，盘膝坐下，从怀中取出金银本草针。金银本草针是杏林瑰宝，共计一百零八根，天罡三十六，地煞七十二，暗合人体穴位，叶流尘从洛文姿那里学来的金针术，配合上这套针，足以使他可以与一位杏林国手不相上下。

一番细致的针灸之后，叶流尘终于睁开了眼睛，发觉眼睛开始恢复正常的时候，小心收好金银本草针，然后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子，那是黑河之上撑船的老丈送给他的。

打开瓶盖的时候，叶流尘不禁苦笑摇头，刺鼻的味道依然存在，但里面的鲷鱼脂已经冻成了一坨。于是叶流尘费力摸出一把匕首，剜着鲷鱼脂送入嘴中，除了冰凉还是冰凉。

简单的吃完，随手扔掉瓶子，叶流尘继续向前。

他没有别的选择，在极地冰原打坐修行实在太过困难，而且还要小心避开饥饿凶残的掠食者们，叶流尘身上所有的食物储备已经吃完了，境界不仅没有丝毫的增长，反而因为身体机能的迟钝而逐渐不稳定起来。

前几日的暴风雪把叶流尘身上仅存的保暖衣物也打击的千疮百孔，叶流尘刚治疗好不久的眼睛也充满了血丝，他的头发甚至会因为结冰而一团团的断成数截，最明显的是他的鼻子和嘴巴。他的鼻子常常裹上细细的冰块，却不敢用手触摸，只能不断的动用真元通过苏通脉络的方法来使它保持一定的温度，而不至于某天忽然像他的头发那样；而他的嘴巴已经几乎张不开了，密布其上的冰霜就像是针线那样，牢牢的缝上了他的嘴唇，每次费力的撕扯都会鲜血淋漓。

直到这天，叶流尘耳中一阵嘶鸣过后，什么也听不见了，他有些惊恐的坐在地上，不断的把最后的真元传输至耳边，然而仍然还是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于是叶流尘黯然的躺倒在地，眼角不自觉的掉落一串泪珠，只是刚出现就变成冰凌挂在他的脸上，骇的他急忙站起，轻轻的抹掉了它。

不经意间抬头的时候，叶流尘发现天上的太阳很近很近好像一伸手就能摸到。更奇妙地是，他发现这里的天地灵气十分浓郁，他现在就好像是处在一条天地灵气形成的湖泊的底部。叶流尘心底闪过一丝疑惑，他感觉不到这里有丝毫风的存在，那就意味着这里的天地灵气几乎是不流动的。

叶流尘皱着眉头，撇掉心里的惊骇和疑惑，开始平静的观察着周围，一阵眩晕感传入他的识海，他竟然开始分不清方向……他努力想找到北方，但是却无法确定身在南方的东华。叶流尘迟疑了好久，对自己的状况仍然不知所措，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处于如此奇妙的状况中，最后他索性就在原地打坐修行。因为这样可以把身体消耗的精气神降到最低，而且更重要的是，极北冰原之上再没有哪里比这里安全和平静，更适合修行。

如果有人能飞上天去俯瞰叶流尘的位置，一定能明白为什么叶流尘会有遭遇这样的境况，只是能飞天入地的修行者在世间是极少见的，即便有很多，也没有人会选择极北冰原作为飞行的地方，这无疑是在找死。

叶流尘处在整个星华的最北端，偏偏好像寒冷和冰雪在这里都失去了踪迹，甚至连方向在这里都迷失了效果。这里很多时候是不到云层的，低低的天空让人感觉很压抑，但偶尔飘来的云朵就异常的美丽，它们很薄，就像一层轻纱。那其实不是云，而是天地灵气具化的结果。这里的确是修行的福地，但是少有修行者会来此修炼，不说极地冰原恶劣的环境，单说这可以具化而出的天地灵气，就不是谁都可以消受得起的。

叶流尘发现自己炼化真元的速度很快，快到自己的识海都有些胀痛，紧接着天地灵气的涌入已经不受他的控制，像是一磅炸弹直接投入了他的识海之中，不过幸好的是，这枚炸弹没有爆炸。饶是如此，叶流尘也是喘息着从入定中清醒过来，而他的肌肤上已经开始出现斑驳的裂痕，只有被图腾覆盖着的右臂完好如初。

叶流尘的出身决定他其实是个极其顽固的人，因为类似家道中落的经历，因为大起大落的更迭，更因为他的梦想就是简单的活得更好些。于是他不甘心，于是他很愤怒，于是他对着天狂吼一声，于是他疯狂的捶打着脚下的冰层，然后他的嘴唇裂开，嗓子也干哑了，殷红的血色竟然打湿了冰层而没有被冻结成冰。从游雀街青衣巷开始，他就是个帝都小乞儿，哪怕李璇玑带他进入禁军内院的影阁，哪怕他进入暗卫，哪怕他成为墨者，什么都改变了，又什么都没有改变。同龄的少年们和教导他们的师兄们无不认为叶流尘是个善良腼腆的好孩子，叶流尘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所以他拼命的扮演者“好孩子”的角色，希望能抹去帝都小乞儿的痕迹，直到现在他终于明白，他永远也抹不去这些痕迹，就好像他永远要追寻着别人的脚步，就好像这老天都不肯眷顾他分毫。

少年的心性难免产生挫败感，但是一番发泄之后的叶流尘却从怀里摸出上好的药膏，沉默无言的开始细心上药。既然他还没死，那么他就还有继续更好的活下去的理由。幸而这里不会碰到别的什么人，不然叶流尘一定会被当成已经入魔的疯子，但话说回来，如果不是在这里，叶流尘恐怕永远都撕不掉困在自己周围的那层不起眼却坚硬的伪装。

叶流尘收拾好，平复心情，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指尖，慢慢的在身下的冰层上刻下聚灵阵和【明】慧印，完成之时他的脸上已经血色全无。接着，他抬头望着那些漂亮的云层，落寞一笑，双手并拢变幻，快速的打出寂灭心禅，眼睛重重的闭上。

这里本来是没有风的，但是随着叶流尘的法诀打出，周围的空气中似乎受到了无形之力的牵扯，天地灵气以叶流尘为中心形成了一团巨大的漩涡，并且越来越大，最后竟然连天上淡淡的云朵也似乎受到了些牵扯，彷佛变得更加轻柔了。

聚灵阵和【明】慧印不断闪烁光芒，本来已经黯淡下来的血液慢慢的明亮起来，逐渐变成了朱红色。与此同时，天地灵气开始疯狂涌向漩涡中心的叶流尘。

天地间，忽然起了一阵风。这阵风很轻，比一张纸一片雪还要轻，但却将周围的雪一下子吹散，只剩下裸露着的厚厚的冰层，而这些冰层表面也逐渐消融或者碎裂，消失在天地灵气的漩涡之中。

漩涡中心，叶流尘并不好过，本就破烂的衣衫在天地灵气的撕扯下化为齑粉，接着叶流尘的身体上像是被刀阵切过一样，出现一道道细长的血痕，而原本细长的血痕逐渐的分叉扩张，变成渗人的伤口……叶流尘痛苦的张开眼睛，却始终没有放弃结印，尽管他眼耳口鼻甚至头发之下的头皮都开始缓缓的流淌出血迹，仍然没有终止入定空明的状态。

天空中的那团云朵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天地灵气形成的漩涡却更大了，它波及的范围已经笼罩了方圆数丈，而且似乎还在继续变大，所幸的是漩涡中心的撕扯力量似乎小了些，让叶流尘有了些喘息的机会。

叶流尘终于无法再维持入定的状态，手中的印法也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他张了张嘴，吐出一大团混合着脏腑碎末的血沫，无力的躺倒在冰层之上。

然而漩涡却没有停止，它仍在继续。

右臂上的图腾先接触到冰层之上的阵法和印法，然后是缓缓流淌着已经开始毁坏阵法和印法的尚带着温度的血液；叶流尘倒在冰面的时候，胀痛的识海中忽然炸开，叶流尘的眼前先是血色一片，甚至让他以为他的脑子炸了开来，接着是一团无边无际的黑色。如果不是最后到那些熟悉的光点，叶流尘会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天魇图腾从紫黑色变成了亮丽的黑红色，像岩浆一样沿着叶流尘的脉络迅速遍布了他的全身，只是除了右臂上花纹繁复以外，其他地方都有大片的空白，就像是一幅画只描摹了背景和轮廓，却没有填上画面的主体部分；不断有光点从叶流尘的身体中散逸出来，随着漩涡不断的在叶流尘周围盘旋，然后有些融入天魇图腾之中，有些被叶流尘手上戴着的龙牙吸引，有些重新回到叶流尘的身体中。

整个极地冰原忽然变得暗了些，朦胧之中漩涡就那么突兀的消失了，漩涡中心一大团水汽蒸腾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