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走下最后一级楼梯,踏上育儿区的平台,这时候马奈斯说:&ldo;还好到了,我需要休息一下。你确定他在吗?但愿这位老先生没有上去看风景。&rdo;
&ldo;他一定在。&rdo;詹丝说,&ldo;艾莉丝已经发过电子邮件给他,通知他我们会来。&rdo;
他们挤过平台上的人群,停下来喘气。马奈斯又把水壶递给她,她灌了一大口,然后把水壶拿到眼前,从凹凸不平的金属壶身上看着自己的倒影。
&ldo;没问题啦,你样子看起来很不错啊。&rdo;他说。
&ldo;哦,你是说我看起来有首长的样子吗?&rdo;
他大笑起来:&ldo;不光是有首长的样子而已,还有别的。&rdo;
马奈斯说这话的时候,詹丝注意到他苍老的棕色眼珠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不过,也许是她看错了,说不定那只是他把水壶拿回去凑到嘴上的时候,水壶的反光照在他眼睛上。
&ldo;两个钟头走了二十层楼,好像走得太快了点,不过,我还是很高兴我们有这样的进度。&rdo;他擦掉胡子上的水渍,然后反手伸到身体后面,想把水壶塞进背包里。
&ldo;我来吧。&rdo;詹丝拿走他手上的水壶,塞进他背包上的网袋里。&ldo;还有,等一下进去,你不要开口,让我来跟他说。&rdo;她提醒他。
马奈斯两手一摊,意思是他本来就没打算开口,接着他站到一边,拉开那扇厚重的铁门。他本来以为生锈的铰链一定会发出刺耳的&ldo;嘎吱&rdo;一声,但没想到,一点声音都没有。詹丝也吓了一跳,这扇门竟然没声音。全地堡上上下下的门,每一扇都已经很老旧,开开关关都很刺耳,她已经习惯了。这种门每一楼都有,而且都很吵。不过,这扇门的铰链加了润滑油,显然有人很用心在保养,要保持绝对安静。另外,等候区墙上的标志更证明了他们观察得没错。标志上用粗体字写着&ldo;保持肃静&rdo;的字样,旁边还有一个手指抵在嘴唇上的图案,上面有一个红色的圈圈,圈圈里有一条斜线。这个育儿区显然严格要求安静。
&ldo;上次我来的时候,好像没这么多标志。&rdo;马奈斯嘀咕了一句。
&ldo;说不定你太忙了,根本没注意。&rdo;詹丝说。
这时有个护士隔着玻璃窗看了他们一眼。詹丝用手肘顶了马奈斯一下。
&ldo;我是詹丝首长,我要见彼得&iddot;尼克斯。&rdo;她对那个护士说。
护士看着她,眼睛眨也没眨:&ldo;我知道你是谁。我的票是投给你的。&rdo;
&ldo;噢,对了,呃,谢谢你。&rdo;
&ldo;请进。&rdo;护士按下桌上的一个按钮,旁边那扇门立刻发出蜂鸣声。马奈斯推开门走进去,詹丝跟在他后面。
&ldo;麻烦一下。&rdo;护士举起两件折得很整齐的白袍。詹丝伸手接过来,递了一件给马奈斯。护士领口别了一个名牌,上面有一个手写的名字。她叫玛格丽特。
&ldo;麻烦把袋子交给我。&rdo;
玛格丽特口气有一种至高无上的威严。詹丝忽然觉得自己已经闯进这个小女孩的地盘。刚刚&ldo;哔哔&rdo;声一响,她走进那扇门的时候,她就已经矮了一截。她把拐杖靠在墙上,卸下背包放在地上,然后穿上白袍。马奈斯挣扎了半天,怎么穿都穿不好,玛格丽特实在看不下去,就走过去帮忙,帮他拉直袖子。后来,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把白袍套在他的牛仔布衬衣上,然后两手抓住布腰带的两头,左右看了半天,好像不知道该怎么绑。后来,他先看着詹丝在腰带上打了一个结,然后,他自己手上一阵忙乱,终于勉强绑好腰带,束紧白袍。
&ldo;干吗?&rdo;他注意到詹丝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忍不住就发作了,&ldo;所以我才要用手铐嘛!我就是一直学不会打绳结嘛!怎么样?&rdo;
&ldo;六十年了。&rdo;詹丝说。
这时玛格丽特又按下桌上的另一个按钮,伸手指向门厅:&ldo;尼克斯大夫在育儿室。我会通知他你们来了。&rdo;
詹丝走在前面,马奈斯跟在后面。他还是不罢休,继续追问:&ldo;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吗?&rdo;
&ldo;我只是觉得你很可爱,真的。&rdo;
马奈斯哼了一声:&ldo;都这把年纪了,什么可爱不可爱。&rdo;
詹丝暗自笑了一下。走廊的尽头是一道双扇门。她走到门口,停了一下,轻轻推了一下门,推开一道缝。育儿室里灯光昏暗。接着她把门推开,两个人走进去。里面是等候室,看起来很简陋,不过很干净。她忽然想到,她曾经去过中段楼层的育儿室,陪一个朋友等着抱回新生儿。印象中,那间育儿室和这里很像。隔着一扇玻璃墙,可以看到隔壁房间里有几座婴儿床和摇篮。詹丝不自觉地伸手去摸摸髋关节,那里有一个小硬块。那是她一出生被就植入的避孕器,一辈子都没有取出来。一次都没有。此刻,站在观察室前面,她忽然想到,这一生她失去了什么。为了她的工作,她放弃了什么。
观察室里灯光太暗,看不清楚,看不到那些婴儿床里是否有哪个小婴儿正在挥舞着小手小脚。当然,地堡里只要有婴儿出生,一定会通知她。身为首长,每个孩子出生的时候,她一定会签署出生证明,致赠一张签名贺卡。然而,随着岁月的累积,她已经分不清楚哪个孩子叫什么名字,想不起来哪一对父母住在哪一楼,想不起来某个孩子是他们的第一个还是第二个。她不得不承认,在她脑海中,那一张张的出生证明已经渐渐变成单纯的一张文件,一种例行公事。想到这个,她心里有点难过。
这时候,她看到婴儿床和摇篮间有个人影。那个人正朝她走过来,手上拿着一个写字板。在观察室昏暗的灯光下,板上的金属夹和金属笔闪闪发亮。那个人显然很高,不过走路的姿态和身形看起来像个老人。他慢慢走着走着,走到一个摇篮旁边,好像注意到什么东西,立刻弯腰去看。一片幽暗中,只见金属夹和笔的光芒微微晃动,看得出来是他在写字板上做笔记。后来,他做好了笔记,然后就走到房间另一头,打开一扇很大的门,来到等候室找马奈斯和詹丝。
这时候,詹丝发现彼得&iddot;尼克斯看起来很有威严,高高瘦瘦,不过,那种瘦和马奈斯不一样。马奈斯的肢体动作有点迟钝,但彼得却是精瘦结实,身材像个运动员,看起来很像她见过的几个运送员,他们一步就可以跨上两级楼梯,那种身材会让人觉得他们天生就是这么强健有力。另外,大概是因为个子很高,所以会让人觉得他充满自信。彼得伸出手,詹丝握住他的手,那一刹那,从他握手的劲道,詹丝感觉得到他的自信。
&ldo;你还是来了。&rdo;尼克斯大夫就只简单说了一句。他口气很冷漠,感觉得出来他有点意外。他和马奈斯握手的时候,眼睛还是看着詹丝,&ldo;我跟你的秘书说明过了,我恐怕帮不上什么忙。自从二十年前茱丽叶去当学徒之后,我就没有再见过她了。&rdo;
&ldo;嗯,我就是想跟你谈这件事。&rdo;詹丝转头瞄瞄旁边的长椅,脑海中又开始浮现一幕幕画面,仿佛看到有人坐在那张长椅上迫不及待地等着,有的是老爷爷老奶奶,或是一些叔叔阿姨,他们陪孩子的爸爸来抱回小婴儿。&ldo;我们在这里坐一下吧?&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