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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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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12月于窥海斋

时青岛海鸥翔集水天一色

第一部分

我们环视一遍后，目光落在窗边坐着的一个女孩身上。为什么是她？为什么不是别人？其理由不得而知。但不知何故，这个女孩偏偏吸引了‐‐极其自然地‐‐我们的视线。她坐在四人席的餐桌旁看书。一件带帽子的灰色派克风衣，一条蓝色牛仔裤，看样子不知刷过多少回的褪色的旅游鞋。旁边椅子上搭一件运动服，这个看上去也绝不是新的。年龄像是大学新生。不是高中生，但某处仍带有高中生遗韵。头发又短又黑又直。几乎没化妆，类似饰物的物件也没戴。细长小巧的面庞，架一副黑边眼镜。眉间不时聚起显得一本正经的皱纹。

天黑以后　第一章（1）

晚上23时56分

眼睛看到的是一座都市。

通过空中高飞的夜鸟的眼睛，我们从上空捕捉着都市的姿影。在广阔的视野中，都市看上去仿佛是一个庞大的活物，或者犹如若干生命体纠结形成的一个集合体。无数血管一直伸到无从捕捉的身体末端，血因此得以循环，细胞因此得以不断更新。送出新的信息，回收旧的信息。送出新的消费，回收旧的消费。送出新的矛盾，回收旧的矛盾。身体随着脉搏节奏而四处明灭、发热、蠕动。时近午夜，活动的高cháo到底已经过去，但用以维持生命的基础性新陈代谢仍在不屈不挠地持续着。都市发出的呜呜声作为通奏低音就在那里。没有起伏的、单调的、然而含有某种预感的呜呜声。

我们的视线特别选定光亮集中的一角对准焦点，朝着那个点静静下滑。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海洋。被称为繁华街区的地段。大楼外墙安装的几个巨型数字屏幕虽以午夜为界陷入沉默，但店铺的扩音器以夸张的低音无所顾忌地播放着hip-hop音乐1。挤满年轻人的大型娱乐中心。刺耳的电子音。似乎刚刚聚饮归来的一帮大学生。染着艳丽金发、从超短裙下面光溜溜地露出健美双腿的十几岁女孩。为赶末班电车2而匆匆穿过十字路口的&ldo;上班族&rdo;。尽管已是这个时间，但卡拉ok馆仍在大张旗鼓地招揽客人。一辆外观醒目的黑色面包车以俨然鉴赏市容的架势缓缓驶过，窗玻璃上贴满漆黑胶带，令人想起深海中栖息的长有特殊皮肤和器官的生物。两个年轻警察以紧张的神情在同一条街上巡逻，但几乎没有什么引起他们的注意。此时此刻的街头正以其自身原理运转着。季节是秋末。无风，但空气凉飕飕的。再过一点点时间，日期就要变更。

我们位于&ldo;丹尼兹&rdo;饮食店内。

虽无情调但很充分的照明，呆板冷漠的陈设和餐具，由经营工学的专家们精细计算过的布局，以低音量流淌的无害的背景音乐，训练有素的店员。&ldo;欢迎光临丹尼兹&rdo;。无论看哪一点，这家店都是由可以交换的匿名性事物构成的。店内近乎满员。

我们环视一遍后，目光落在窗边坐着的一个女孩身上。为什么是她？为什么不是别人？其理由不得而知。但不知何故，这个女孩偏偏吸引了‐‐极其自然地‐‐我们的视线。她坐在四人席的餐桌旁看书。一件带帽子的灰色派克风衣，一条蓝色牛仔裤，看样子不知刷过多少回的褪色的旅游鞋。旁边椅子上搭一件运动服，这个看上去也绝不是新的。年龄像是大学新生。不是高中生，但某处仍带有高中生遗韵。头发又短又黑又直。几乎没化妆，类似饰物的物件也没戴。细长小巧的面庞，架一副黑边眼镜。眉间不时聚起显得一本正经的皱纹。

天黑以后　第一章（2）

她看书看得相当入神，眼睛几乎不从书页上移开。厚厚的硬皮书，但因为包着书店送的书皮，不晓得书名。从她看书的严肃神情看来，有可能是一本内容艰涩的书。并非跳着读，而像是一行一行细嚼慢咽。

餐桌上有咖啡杯，有烟灰缸，烟灰缸旁边有深蓝色棒球帽，帽上有个波士顿红袜队1的b标记。戴在她头上或许稍大了一点。相邻座位上放着一个褐色皮革挎包，胀鼓鼓的，估计在短时间里随手塞了好多东西。她定时把咖啡杯送往嘴边，但又不像喝得津津有味，无非因为眼前有咖啡而作为任务喝喝罢了。她突然想起似的把烟叼在嘴里，用塑料打火机点燃，眯细眼睛，漫不经心朝上喷出一口烟，旋即放在烟灰缸上。然后用指尖抚摸太阳穴，仿佛在消除头痛的预感。

店里流淌的音乐是珀西&iddot;菲斯（percyfaith）管弦乐团的《别傻了，女孩！》（goawaylittlegirl）。当然没有人听这玩意儿。形形色色的人在深夜的&ldo;丹尼兹&rdo;吃饭喝咖啡，而女客仅她一人。

入口的自动门开了，进来一个细高个年轻男子。一件黑皮短大衣，一条皱巴巴的橄榄绿粗布裤，一双褐色工作靴。头发相当长，乱蓬蓬的，大概这几天偏巧没有洗发的机会，也可能刚从某个茂密的灌木丛中钻出，或者这种乱七八糟的发式对于他乃是自然而舒心的状态亦未可知。很瘦，但与其说是时尚，给人的印象更像是营养不良。肩上挎一个大大的黑色乐器。管乐器。此外提一个肮脏的坤包，估计里面塞着乐谱和其他零零碎碎的物品。右脸颊上有引人注目的很深的伤‐‐似乎被利器剜过的短短的伤疤。除去这点，并无特别显眼之处。极普通的青年。感觉上好像是迷了路的、性情温和但不太机灵的杂种狗。

负责导座的女服务生把他领到里面的座位。走过看书女孩的餐桌旁。已经走过之后，年轻男子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止住脚步，像倒胶卷一样缓缓后退，返回女孩桌旁，歪起脖子，饶有兴味地注视女孩面孔。他在脑袋里搜索记忆，而这需要时间。此人无论做什么都似乎需要时间。

女孩察觉到动静，从书上扬起脸，眯细眼睛，看着站在那里的年轻男子。对方长得高，须仰视。两人视线相遇，男子微微一笑。一种表示没有恶意的笑。

他开始打招呼：&ldo;哎，错了别见怪‐‐你莫不是浅井爱丽的妹妹？&rdo;

她不作声，看着对方的脸，眼神犹如打量院子一角过于茂盛的灌木。

&ldo;以前见过一次的，&rdo;男子继续道，&ldo;唔‐‐，记得你的名字叫尤丽，和你姐姐一字之差。&rdo;

她小心地保持着视线，简洁地纠正错误：&ldo;玛丽。&rdo;

天黑以后　第一章（3）

男子朝上竖起食指：&ldo;是了是了，是玛丽。爱丽和玛丽，一字之差。你肯定不记得我了吧？&rdo;

玛丽微微歪起脖子。不知是yes还是no。她摘下眼镜放在咖啡杯旁边。

女服务生折回询问：&ldo;二位是一起的？&rdo;

&ldo;嗯，是的。&rdo;他回答。

女服务生把食谱放在桌上。男子弓身坐在玛丽对面，把乐器盒放在相邻座位上，随后突然想起似的问：&ldo;稍微坐一会可以么？吃完马上走，别的地方有人等我。&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