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书记他们走了。
素梅只觉得浑身难受想躺会,她缓缓地来到床边坐下,把腿抬上床时,腿却像灌了铅不能动弹,她想弯腰把脚搬上去,腰居然僵硬得动不了。她心里咯噔一下,咬着牙用手撑着床慢慢将身子移到床上睡好,睡后身子稍微动一下就像骨头断裂似地疼痛难忍。她心想,这下完了完了!她叫王英买来风湿止痛膏贴在腰上腿上,感觉舒服点,但身子沉得就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心里沮丧不已,但又不能表现出丝毫地痛苦。素梅除强撑起来咬紧牙关料理自己生活外,连续几天躺在床上度日如年。王英米娜见素梅反常,劝她到医院去检查。素梅跟队长请好假,借来一辆单车拖着沉重的身体艰难地骑了十几里地来到市立医院。
检查结果令她无法接受:第一骶腰锥和第二骶腰锥弓裂压迫了坐骨神经!素梅虽然不完全懂骨骼与神经的依附关系,但她明白痛苦会伴随她一生。她冷静地请求医生给她一个最好地治疗方案,但医生回复却是:“两节骶椎骨都是人支撑地关键,如果手术万一失手你将永远无法站立。目前没有很好地办法,你还是进行中西结合治疗吃点药打点针试试看吧。”
这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地劈在她头上,她瘫软地坐在身旁的椅子上眼泪模糊地看着医生说:“我才二十多点呀,就没有办法让我站起来吗?”
医生直言不讳地说:“你这种病我们很少遇到,我们也是无能为力啊。”
素梅茫然,真想放声大喊大叫嚎啕痛哭,又怕惊动周围的人自己丢脸,她紧咬牙关克制噙满泪水的双眼不让眼泪掉下来。她用颤抖的手从医生手里接过病历轻轻地说了声“谢谢”,然后拖着沉重的脚艰难地一步一步离开了医院。
素梅出身于军人家庭,从小受过军人严格地训练和军人吃苦耐劳素质地洗礼。不经风雨长不成大树,不受百炼难以成钢这是父亲对她磨练的口头禅。她父亲常说:不管在任何年代,任何环境里只有经过意志磨练的人,才能在艰苦卓绝的环境中不妥协,不后退,勇往直前,寻得生机,求得生存,才能驾驭生命的航船。你们是炎黄子孙,不仅对国家对人民要有坚定地信念,而且保卫他建设他也是你们义不容辞地责任和使命。虽然一个人能力非常有限,但要发挥他的最大潜能不仅要掌握好文化知识灵活运用,而且要跟国家命运紧紧相连,凝聚大家的能量才能得到最好地发挥。
你是军人的后代,不管做什么事都要有军人的风骨,不管在任何恶劣环境中要经得起各种严峻地考验。不怕苦,不怕累,不怕死和言必信,行必果是你做人的宗旨,切记!
父亲的教诲是素梅生活的精神动力。不管刮风下雪,素梅每天坚持早晨起床到外面进行各种体能训练。她学习很用功,不管碰到什么难题她都不肯放过。她说:前人发明和总结的知识传给我们,我们学现成的还学不好,这么愚蠢怎么能做传承人,又怎能发扬光大呢?因此,书本上的难题总要翻书仔细推敲反复琢磨认真地做,实在做不出,再去请教老师。由于她孜孜不倦地学习,成绩总是名列前茅。
团部卫生队是她经常光顾的地方,因为她要在那里跟卫生员学习最基本的医疗知识注射和扎银针。她很少吃零食,平常父母给的零花钱她总是留下到新华书店去买一些医学方面的书籍、银针和酒精等。在无事的时候,她对照图谱在自己身上练针,亲身体感进针感觉和扎进穴位的精确度。
初中毕业后,她选择了读高中,目的是要读大学,她要当一个合格的医师为病人解除疾苦。但遗憾的是国家只从工农兵中选拔人读大学,应届高中毕业生根本沾不到边。高中毕业后,按她家的条件完全可以留城进工厂,或者参军,但她选择了下乡,因为她觉得农村更能锻炼人。
在北京站的站台上父亲拉着素梅的手恋恋不舍地说:“孩子,离开了父母一定要谦虚谨慎,不管遇到任何事,都要认真考虑冷静处理,千万不要冲动。一定要虚心向贫下中农学习,跟他们搞好关系,跟知青搞好团结,学会体谅他人,取长补短,互相关心互相帮助,做事千万别任性。”
妈妈也在一旁说:“素梅,你到那后,爸爸妈妈不在身边,你要自己保护好自己的身体,自己照顾好自己。没有钱你就来封信,不管有什么事你都要告诉我们一声,我们会支持你的。千万别给自己过不去噢!”
此时,眼泪在素梅眼眶里急转,睫毛潮湿了。她轻声说了声“嗯,你们也要自己照顾好自己啊。”然后别过脸,对旁边的同学轻声地说,“谢谢!你们回吧!”
在一旁的同学都过来说,“你到了南方一定要给我们经常来信,别把老同学忘了。”
“好,我会给你们写信的。”
大家把素梅送上火车,说了一句“你多保证”,含着泪恋恋不舍地下了火车。
就在车启动的一刹那,她把头伸出窗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激动地情绪,挥手向亲人告别时竟哇地一声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瞬时,车上的人都投来惊奇地目光看她。泪模糊了双眼,只见父亲难舍地看着她,仿佛是送她去前线打仗鼓励她坚持到最后胜利。母亲哭泣地用小手巾擦着泪目不转睛地跟她说要她注意身体;同学们难舍难分,有的跟着列车向前跑去向她挥手告别,有的目睹列车缓缓出站在旁揩着泪。车越来越快驶出了站台,亲人们的影子随着加速的列车远远地甩在了后面。此时她像断了线的风筝无比失落和空虚,趴在车窗上由嚎啕大哭慢慢转为不停地抽泣。
她到农村后,在给同学的第一封信中写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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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从大都城市来到几千里外的陌生农村,仿佛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咿呀学语的孩子,没有亲人在身边,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特感茫然,真的落魄凄凉,孤独无助。在学校时,心里有什么事跟你们一顿瞎掰,可到了新的环境总觉得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我的一举一动,恐怕自己的言行举止会引起他人不满和嘲笑。因此,我处处谨小慎微,人家做什么我跟着做什么,不多说一句话。真的,这是我第一次领悟到失去亲人失去同学和朋友的落魄,感觉就像失去一只臂膀,做事不得力不顺手,心里真不是滋味,甚至是不知所措。
这里的人说话我听不懂,他们说的话我一个一个字地听,一个音一个音地辨别,当我把这个字音搞明白了,他们说的一句话也就过了,等他们把整个的事说完了我却迷茫得不知说的何事。听他们说话,我真的很吃力,我只是傻呆呆地听着,别人笑我也跟着傻笑。新到一个地方,连说话听话都要从头学,真难!他们知道我听话不懂,经常抓我开涮。因为我经常把他们说话的意思弄错了,闹出不少笑话,笑得他们前仰后合,我却在一旁尴尬得满脸通红,自惭形秽,苦涩和懊恼并存啊。
好在跟我在一起的知青有时给我做翻译,也减少了我不少烦恼。我们祖国的语言也真是太丰富了,我得好好向他们学习呀。、、、、、、
社员的生活过得很清苦,有的连吃饭都困难,孩子读书和零花钱只能靠喂母鸡下蛋换取。素梅看到举步维艰地生活,心里压力很大,她多想改变这种面貌啊,然而,就她学的那点知识和她那点能力是没办法改变落后和贫穷的。她节衣省食,尽量跟他们保持同甘苦共命运来满足心理上的平衡。在下乡的几年里没有伸手向父母要过一分钱全靠自己挣的工分钱勤俭度日。她冬天总是穿一套褪了色的旧军装,夏天穿一件格布衣,绿军裤。
有一次,队上的一个孩子好奇地看着素梅一件绿军衣说:“素梅姐,衣服破成这样还穿?”
素梅说:“笑烂不笑补,衣服补上了不是很好吗?就不破了呀。”
然后那孩子一个一个地数着,“补丁上面打补丁,哈哈,二十四!比我穿的衣服补丁还多。素梅姐,你们家不是有钱吗,你怎么不做新衣服穿?”
素梅淡淡一笑,“我已经长大了,要自食其力再不能依赖父母啊。父母的钱再多,我不能依赖,不能随便伸手要。所以,我现在跟你们一样,也是贫下中农噢。”
“是这样,那你比我们还苦啊!”
每年过年素梅总是一个人守着知青点,偶尔也到亲戚家走走。每逢佳节倍思亲,她很想回家跟家人团聚,但她没钱,又不想伸手向父母要。在除夕的夜晚,当别人家欢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围着火炉烤火的时候,她却独自一人在漆黑的夜晚矗立在刺骨的寒风里,默默地遥望着祖国的北方,多想拨开这层黑纱,穿过清冷的寒风看亲人一眼!多想听父母亲昵地叫一声老闺女。她凝望着北方不由自主地轻声呼唤着:“爸爸、妈妈,你们好吗?我想你们,我想家!我要回家!”说完眼泪簌簌地往外涌。她不知在外站了多久,只觉得一身冻得直哆嗦,凄凉地哆哆嗦嗦进了屋。
她回到屋里,用冻僵的手摸摸脸然后把手搓热,拿出笔在日记里写道:
今天是除夕,叶香要我到他们家去团年,我没去。当别人家放鞭炮吃年饭的时候,我一
个人守在知青点冷冷清清地没有一点生气。过年啊,要做点好吃地犒劳一下灶神,慰藉一下除夕啊!队上分了一条鱼,别人给了我半斤肉票买了半斤肉,买了几个鸡蛋,搞了一份小菜,做好摆在桌上,中间放了一个煤油炉烧着汤这就是火锅,哈哈,这也满满一桌啊!我倒了一杯开水当酒笑着跟菜碗碰杯说:“我们大家在一起团圆,也真不容易。好,为我们的团圆、相聚、团圆,干杯!干杯!干杯!”碗清脆碰撞声打破了屋里的寂静,我顿时感到很欣慰却又是那么苦涩。
有人说,你去亲戚家过年也比一个人在这里强啊,的确!亲戚对我都很好,但我不愿麻烦。我一个外来客,寄人篱下去凑数,再热闹也不属于我啊!我又何来高兴?不高兴自然会流露出自卑与思亲地话语和悲观表情,满脸乌云密布人家看了能喜欢吗?人家不喜欢又何必去呢?守着知青点跟这房子同呼吸共命运倒也心安自在。
离家已经几年了,每逢我独自一人守着知青点的时候,是多么地孤独和苦涩,心里是多么空虚和寒冷!今晚守岁,就让这盏煤油灯伴我度过除夕,迎接明年的来临吧。
倒霉的身体太不争气,竟然使我无法站立,很难撑起生活的航帆。既然没退路,那只有坚强的直面人生,绝不告诉任何人。她在医院拿了点药,又艰难地回到了知青点。
抗洪结束了,住在市里的知青都已经回到自己家里休息。而素梅此时独自一人孤独地守在知青点,要做饭,要挑水,举步艰难,此时她心里感到十分无助和百般无奈,只好忍着疼痛紧咬牙关去做。她在想:真叫父亲说着了,不管在任何艰难的环境中都要学会生存。不管什么困难好克服,身体毛病该如何克服?总不能不切实际大谈克服困难吧?我现在成了一个废人,难道我就这样生存?就这样过一辈子?她对自己失去了信心,只觉得前途黑暗渺茫。晚上她躺在床上独自流泪,泪水浸湿了枕头还是无济于事。
父亲临别时说“不管遇到任何事,都要自己学会处理”。对!我不能就这样颓废下去,不能!她想起罗明清的爱人哮喘病自己給她扎银针好多了,于是她从衣箱里拿出《中医基础理论》、《针灸与推拿》、《赤脚医生手册》等医学书籍和银针火罐通通搬了出来,开始在自己身上对着书找穴位,扎银针拔火罐。开中药处方,自己煎药吃。
在她看书累了后,她总要一个人用劲撑起来唱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