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王宫的,浑浑噩噩间回了他暂居的寝殿后便一直闭门不出,以身体染恙,病体不宜面圣为由,推了国王所设之宴,每日皆由宫人送饭过来,闷在房中掐捏着指头算日子。
这一反常情况,众人看在眼里却都只做不知。悟空是一向不管,小白龙则是因着温汤馆一事正记恨着和尚,更是乐得碰不上三藏的面儿。
而自那日起,公主就发现玉兔与她断了联系,她不知事情进展到底如何,但又见三藏整日将自己闷在寝殿中,只当是玉兔与她的前世情郎之间有了什么进展,拖了半个月期满后便依诺放走三藏一行。
国王更是巴不得悟空他们赶紧离开,也免得看到八戒对自己的宝贝千金瞧不上眼就气得肺疼。这日大朝,国王将倒换好的通关文引丢给三藏,指派了几名老臣相送,便推说身体疲乏退了朝回后殿休息。
而三藏,掐了半个月指头念了半个月心经,已然似想通了什么一般,竟隐隐有哪里与往日不同了,大殿之上便引得小白龙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小白龙仔细琢磨了一番,及出发后半天适才恍然,原来那和尚的眼中竟少了三分往日的慈悲与怜悯,反倒是多了一分淡漠与两分平静。他回头望了眼三藏骑在闪电背上微笑的模样,心中奇道:果真是不一样了。那眼神竟像是换了个魂魄一般。
三藏微微地笑着,这一路走来,他见到的听到的遭遇到的以及感怀到的,都因着自身情绪的起起伏伏而一直乱糟糟不曾能静心理会。等到那一梦,反倒似警钟一般,在他脑中轰然炸响,叫他惊吓过后冷静下来,也发现了自己已然在一些凡俗情怀里挣扎不休而不自知。
如今,既然醒悟了,无非不过是在放弃求佛,从此入红尘摸爬打滚,又或是摒弃那些对他无用的感情纠葛,一心证道这唯二的选择中彻底认定其一罢了。
而对三藏而言,自踏入求佛之道,那些儿女情怀就已离他远去。所谓二选一,不过是叫他主动抹去眼前的迷雾,好好回想起最初,他自请出长安拜灵山的心态。
闷坐了十五天,三藏自然想起来了,求佛证道,那是他踏出长安城时的毕生理想,他曾在心中默默发誓,无论什么艰难险阻,都挡不下他西行的脚步,动摇不了他求取真经的信念。
所以,半月后,三藏跨上马背,往西出了天竺国王城时,恍然有一种回到了十几年前的感觉,要说不同,也只有那些少年意气被岁月沉淀罢了。
而曾经仿佛永远无法到达的灵山也已快在他面前拨开神秘的面纱,仔细想想,比起己身终得修成佛果,其实其余的对他而言一直都不重要,也终将会在他登上灵山的那一刻化为云烟,浮散而去。
三藏顺了顺闪电后脖上漂亮的鬃毛,忽而觉得自己好像丢弃了某个包袱一样,全身畅快。
求佛证道,终成执念。
而至于他是因何故才做了那一场荒唐梦,都已无关紧要了。
却说悟空一行走得轻巧,半月前被小白龙重伤了的玉兔也终于等来了她的主人。嫦娥将因元气大伤而无法维持人形的玉兔从杂草丛中抱了起来,拂去它一身草屑,脸色沉沉。
甫一入了一温暖熟悉的怀抱,昏迷多日的玉兔便醒转过来,强忍着寒气在筋骨里刺溜乱钻的痛楚,哆哆嗦嗦向嫦娥告罪:“主人,我……”
嫦娥抬手,止了玉兔的话头,冷声道:“不怪你。”她来之前才被心月狐指责,说不该派了玉兔下来挑事,且不说能不能成,就是玉兔因此丢了小命也不会稀奇。
“嫦娥,我这是最后一次奉劝你一句,也是念在你我多年交情的份上。杨戬不喜欢你,跟他花拂影无关,跟那猪八戒更是半厘关系没有,有本事你自己去争去抢,迁怒别人算什么?你有这功夫算计那猪八戒,还不如拿来算计杨戬的那颗心。我从来不知我心月狐的朋友真是这么蠢笨无知的人。”
若不是心月狐这番话,兴许嫦娥看到奄奄一息的玉兔时真会迁怒,责备她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嫦娥脸色冷得厉害,哪怕是安抚玉兔的话听着也带着几分怒气,然而她不是因为玉兔的办事不利,而是因为心月狐说话不留情面。
可她不得不承认心月狐说的是对的。她是真的蠢笨了,被嫉妒被怨恨冲昏了头脑,白白浪费了时间在猪八戒身上。其实说到底,她也不是非杨戬不可,就像当初她没有非那人不可一样。
嫦娥捏了捏玉兔的耳朵,原本应该热腾腾的两根长耳此时触手冰凉,她叹了口气,语气终于缓和,道:“小东西,这次是我的错,让你伤得不清,少不得要将养三年五载了。”言罢,将玉兔小心揽好,径上月宫。
而三藏师徒们西行,正是春尽夏初时节,又行经半月,前边又见一城垣相近。
三藏道:“这城垣与天竺王城依得倒近。”不觉叫闪电加快了几步行至边前。三藏下马,跟在悟空小白龙身后过了吊桥,径入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