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入夏了。晌午的日头越来越热,但晚间却凉爽无比。等到太阳一偏西,芙蕖就从屋里钻了出来,在院中的梧桐树下乘凉。有乌鸦雏鸟飞过院墙,停在她的头顶上。芙蕖瞧了一会儿,觉得有意思,但又怕这鸟乱拉屎,所以又赶忙跑开了。谢慈养的那些乌鸦随了主人,一向野得很,更新po文海棠废文在君羊巴八弎凌七其武叁六出门找别的鸟打架从未输过,经常带一身的血污和鸟毛回巢。晚间。谢府的马车在道上缓缓前行,车里坐着探亲归来的苏慎浓。途径颍河的时候,苏慎浓在车里,听见了外面乱糟糟的喧嚣。侧耳细听,约莫是从水中捞了个什么人。苏慎浓掀帘子,瞧见前面桥上站挤了人,于是吩咐车夫停下,她上前一看究竟。—“真惨,不知道死多久了,看着还挺年轻的一个姑娘。”—“瞧着不像是失足淹死的,她脖子上那么深一勒痕呢!”苏慎浓听着心惊胆战,周遭未见官兵的踪迹,想是刚发现不久。她仗着自己的体型纤巧,从人群中穿过,到最前头,瞧了一眼。一具女尸刚被捞上桥。旁边几个汉子正在拧衣襟。那女尸估计在水里泡的时间不长,尚不觉得面目可怖,五官仍旧清晰,甚至模样还有些安详恬静。苏慎浓胆子不小,否则也不会下车凑这份热闹,可一见那死去女人的脸,苏慎浓当即腿一软,跌倒扑在旁边一个妇人的脚边。那农妇吓了一跳,急忙张罗着人来扶——“哎哟喂,这哪家的小姐啊,怎么跑上桥了……”苏慎浓周身的血都涌上了头顶,令她头晕目眩。——那张脸甚是熟悉,几个时辰前才见过。是芙蕖。会是看错了么?谢府的车夫急忙上前询问她是否要紧。苏慎浓摇了摇头,抓着一旁农妇的胳膊,不顾阻挠,坚持再向前靠近几步。目光仔细端详着,那女人的左手无力地搭在青石板上,手背朝上,有一道伤。是了。清晨见芙蕖的左手上的确裹着细布。怎么会呢?她只是回一趟家的功夫,好好的人怎么忽然就死了呢?苏慎浓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车上的。她一路上总在钻一个牛角尖——是谁杀了芙蕖?到了谢府。夜色已深。苏慎浓一下车,便莫名觉得有些冷,裹紧了身上的披风。行走在谢府的院里,她望着棠荷苑的方向,忽然叫来伺候她的丫鬟,问:“今日府中出了什么事?”丫鬟莫名其妙:“今日……府中一切安好啊。”苏慎浓往后院中走,必经过棠荷苑。她驻足在门口,苑门虽然开着,但是屋里头一片漆黑。人果真已经不在了么?苏慎浓倍感凄凉和害怕。低头狠狠地一抽鼻子,转身正欲离去。前面的游廊上,忽然出现了一个提灯的女人。羊角风灯晃得有些凌乱,将人的影子也拉得张牙舞爪,苏慎浓心神本就不宁,见此情景,当即瞪大的眼睛,惊呼出声,丫鬟都没能扶住她,两人一起跌倒在廊柱下。那女人脚步一停。柔和的灯光映在脸上,让苏慎浓瞧得清清楚楚。她张了张嘴,却惊觉自己的嗓音喑哑,不似平常:“芙、芙蕖?”那张年轻的脸庞上,眉眼缱绻。不是芙蕖是谁?苏慎浓听到那女人应了声,酥软的嗓调传来——“苏姑娘,别怕,是我吓到你了?”丫鬟扶着苏慎浓起身。苏慎浓惊恐地打量着她:“你到底……你是死是活啊?”芙蕖在原地一顿,重新迈开脚步,走过来,说:“抱歉,看来是真把你吓到了。”苏慎浓半夜在棠荷苑前徘徊,芙蕖误以为她有话要说。她做了个请的姿势,对苏慎浓道:“苏姑娘不嫌弃的话,进来喝杯热茶吧。”说话间,苏慎浓感受到了活泛的气息,终于安定了心神。金骏眉婉约馥郁的香气萦绕在鼻尖。屋里亮堂堂地点上了灯烛。芙蕖说:“怪我半夜走路没声没响的,惊到了你。”苏慎浓摇头说:“不,不怪你,是我今天在外面遇到了一桩怪事。”芙蕖问:“什么事?”苏慎浓缓缓抬眼,盯着她:“我见到颍河桥上捞上来一具女尸,是你的模样!”芙蕖眼梢的笑意一寸一寸地凉了,她脸上震惊的神色不似作假——“你说什么?”燕京刑部侍郎亲自带人,将河中的女尸抬进了太平赌坊。老板娘施婳神色不大好看,正倚在贵妃榻上抽水烟。刑部侍郎将随从全部遣散,尸体抬到老板娘跟前,道:“请老板娘瞧一眼。”他亲自掀开了蒙着尸身的素布。施婳放下烟管,走上前,先是居高临下,将尸身细细打量了一番,然后蹲下,伸手摸索那尸体的脸,脖子,再是两只手。“脸皮是真的,手也不假,颈前的勒痕极深,但腹中几乎不见鼓胀,推测是死后沉入水中,她的手背上的伤口不深,但腕上确实断了两条经脉……”施婳冷静地分析着,最后把手放到了尸体的腰部,准备查看她的下体。但不知为何。施婳望着那凌乱的衣襟,忽然顿住了。良久之后,她一身长叹,起手用绢帕擦了手,说道:“罢了。”刑部侍郎神情似乎松了口气:“芙蕖姑娘在您手下呆了三年,您才是最了解她的人,您说死了,大家才放心。”施婳将素布重新蒙上,目光伤情了一阵子,逐渐变得凌厉:“是谁杀的她?”“那都不重要了吧。”“可我想知道其中内情,烦请侍郎大人多费心,就当看在我的脸面上,给我闺女一个交代。”施婳重新端起水烟。刑部侍郎命人将尸身抬了出去,移步坐到施婳的脚下,道:“不曾想老板娘竟这般重情义,可是您也清楚,她是被谢慈带进府的,放眼整个燕京,没有人能在谢慈的眼皮子底下动他的人——除了他自己。”施婳吞吐着烟云缭绕。刑部侍郎顺着施婳的脚向上探往裙底,继续道:“我明白你不忍心瞧,让我来告诉你。她死前确实破了身,而且还遭遇了极其粗暴的对待。”施婳忽地一脚蹬了出去。无视刑部侍郎错愕的目光,施婳深呼了几口气,咬紧了牙:“谢慈,他欺人太甚!”随苏慎浓一起出府的车夫,在书房里向谢慈回禀了此事。谢慈案前正摊着一幅画,上面盖了一方绢帕,不知具体画了什么,只见右下角有一朵工笔莲花。他搁下笔,眼神有些发阴:“让苏小姐瞧见了?倒真是巧了?”车夫一身利落的装束,垂着眼:“回主子,还有一件巧事,方才苏小姐已经和芙蕖姑娘打过照面了。”谢慈:“她们说什么了?”车夫道:“此刻两人应在棠荷苑相谈正欢。”——“苏小姐,说句实话,你真不该去凑那热闹。”面对芙蕖的马后炮般的劝告,苏慎浓抿了口茶,说:“你说的对,我已经后悔了。”好奇心能害死猫。苏慎浓在谢慈面前,并没有可以倚仗的武器,远离秘密才是最稳妥的自保方式。可惜她明白得太晚了。芙蕖手指轻轻点着茶杯,沉默了很久。很明显,事情是谢慈干的。芙蕖大约能猜到他的用意。自今天以后,燕京太平赌坊的芙蕖在世人眼里便彻底消失。三年来,她在那暗无天日的场子里,滚得一身泥泞和不得见人的秘密,都将随着那具女尸埋藏于地下。那些心里有鬼,一门心思想着要灭她口的人,也都可以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