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殊眼睛发直,“字字句句戳中我心事。”清懿点了点,接着道,“你一向聪明,既有违背我的意思替人出头的打算,便有全身而退的把握。你想过,你们都是小孩子争吵,真闹到了大人层面,大人也抹不开脸同你们计较,便是暗暗叫项家女吃点亏,她那丞相爹也不会自降身份找上门来,是这样想不曾?”“是。”清殊这下佩服得五体投地。与真小孩们处久了,清殊耍小聪明的本事自然超群,略蠢笨些的大人也瞧不出来,此刻却觉得自个儿在姐姐面前就是一张白纸。“所以,我这样做何错之有?事情确然如我想的这般结果呀。”清殊抓抓头上两个小包,不解道,“我既让兰姐姐洗刷冤屈,又叫那小蹄子吃个闷亏。她即便回家告状,难不成她爹娘那么大年纪还不懂道理,甘愿颠倒黑白也要帮女儿出头?”清懿摇头,淡淡道:“你这是把自己的胜算安在旁人身上,那我坦白告诉你,她爹娘就是颠倒黑白也要帮亲女儿的人。”“?”清殊不可置信抬头,“此话当真?!他们一家这么不要脸?!”音量一时没控制好,清懿暗瞪她一眼,示意她小点声。“若我未推算错,少则三两日,多则四五天,项家要找咱们麻烦了。”她语气淡然平静,眼神却难得沉重,琥珀色的瞳孔里沉淀着往事的痕迹。项家,权势滔天,蛮横霸道。这一家的手段,她是再清楚不过的。前世,他家大女儿项连伊,便是袁兆的正妻。清懿为妾,却先她两年进门,遭她暗恨许久。平日里姐妹相称,和睦十数载。实则笑里藏刀,清懿有好几次险些死在她手里。原想这辈子不招惹袁兆,也就能远离这女人,却没想到在这里对上。虚伪◎姐妹俩谈心啦◎“先不提将来的麻烦,我索性将摆在咱们面前的与你说个透,你只瞧着面上没吃亏,可你想过没有,今日若不是世子打发许公公出面,事情真有这么轻易了结?”见清殊垂头深思,清懿又循循教导,“你再细想,堂堂丞相女会因着丢了一只青玉坠子便揪着人发作?连咱们都瞧不上的东西何至于叫她动干戈?无非是找个由头寻清兰的错处罢了。”来不及诧异姐姐为何识得那个白胖内监,清殊被后头的话难住了,一心急问:“兰姐姐一向谨言慎行,不是个没有眼力见儿的人,哪里会惹到她头上去?况且,退一万步讲,真是因着鸡毛蒜皮的事儿惹了那小人,咱们还真不管了不成?”清懿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淡淡道:“是,你说对了,就是不管。”此话一出,清殊愣住,不可置信地抬头望着姐姐,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姐姐你说甚么胡话?你平日教我仁义善良,今日我路见不平,出口相助还成不是了?”她语气里的失望扑面而来,清懿垂眸恍若未闻。香炉里的青烟袅袅,一只纤白的手轻轻拨动香匙,细细按平了纹理。良久,才听见她说话,语气平淡得近乎冷漠。“我教你仁义善良,是想你自个儿过得好。若有一日,要我精心养着的妹妹去为了这虚头巴脑的善良为别人犯险,我绝不愿意。”清懿抬头看她,“哪怕是为我,也不行。”清殊呆在原地,心下方才燃起的不解与怒气瞬间被扑灭,此刻却余留浓浓的茫然感。清懿眸光闪过一丝黯然,顿了顿,继续道:“我不怕你知道,我这个做姐姐的是个虚伪的假贤德。清兰第一个向我求救,可我衡量得失,最终没有开口。”清懿说这话时,执着地偏着头,一字一句都似没有感情的冰块。良久,却没听见后头的人回应。她心下沉了沉,苦笑了一声,也沉默了。倏尔,一双小手环过她的腰,从背后抱住她。旋即,一个小脑袋软软靠过来,伴随着闷闷的童声。“哼,不许说自己的坏话。”清殊额头抵着姐姐的肩,瓮声瓮气道,“你哪有自个儿说得那么坏,我方才也是冲动了,没过脑子。现下好生想想,也有蹊跷。项连青为何追问兰姐姐去了哪里?姐姐可是知道?”话赶话说到这,清懿也不卖关子,“若我没猜错,清兰应当是去找程奕表兄了。又恰好被项连青撞见,她又有个要好的表姐正想与程家结亲,哪里肯让咱家截胡了。这下正好找个由头发难,她也是料定清兰不敢当众说出私会外男的事儿。”联想此前种种迹象,清殊很快便反应过来,一拍大腿道,“兰姐姐糊涂啊!她要传情,自有多种法子,何苦在那么多眼皮子底下,这不是上赶着送把柄!”清懿叹了口气,摇摇头道:“不,她只能这样,除此之外没有法子。”“她是庶女,婚事全攥在太太手里,太太自个儿想嫁女儿进程家都得多多陪上嫁妆,哪里肯为她铺路?”清懿淡淡道,“再则,她出门的机会不多,去程家的机会更是少,若不趁着今日表明心迹,谁知有没有下回?女子一旦及笄,便离出阁不远,她也想为自己拼一把。”“因此,我不愿帮她,皆因这是她自己选的路。她想嫁程奕,便要做好吃苦的打算。今日的小打小闹算甚么?若连这样的屈辱都受不得,真要进了那高门,岂不是白白送命?”上辈子,清兰也倾心于程奕,却没敢有这一出。最后叫太太打发了嫁与一个地方官做正妻。那地方官年纪颇大,原配妻子没留下子嗣就过世了,但他胜在人品忠厚,又在大哥曲思行手下做事,虽算低嫁,却也能和乐过日子。清懿不想插手旁人的人生,这一世如何,也端看清兰自个儿的造化。众人回到曲府时,天已擦黑。刚踏进流风院,几个大丫鬟都团团围了上来。“姑娘可算回了,旁的休提,先泡上热水解解乏。”翠烟早早打发人备了沐浴用具,姐妹二人各自泡在花瓣里,足足两刻钟才起身。彩袖适时送上温着的绿豆汤,少少地加了些蜜,“外头席面吃不饱,你又嘴挑。夜深了怕不好克化,用些汤水便罢了。”“嗯,我不想动,你喂我。”清殊被热水泡的浑身泛粉,现下正歪躺在床上,舒服得迷瞪眼,张着嘴等。“我哪日没喂你?”彩袖没好气,手上的汤勺却照旧送她嘴边。清殊哼哼,“你最好了。”“真真就你一张嘴利害!”又是一番主仆斗嘴,翠烟笑着看热闹,一面给清懿用热毛巾擦头发。清懿一向节制,深夜不饮食,却愿意惯着清殊的性子。故而夜间备着吃食都只为了那小祖宗。头发擦得半干,清懿自接过巾帕,吩咐翠烟道,“你把那桌上的食盒打开,里头的点心都分着吃罢。”“进门时我就瞧见了,怎的去别家做客还连吃带拿的?”翠烟含笑打趣,一面上前掀开食盒,待看见里头的吃食,不由得纳罕道,“哟,这点心倒别致,咱们绿娆可有得学了。”绿娆醉心厨艺,现下正端了两盘新糟的鹅掌鸭信进门来,“我的手艺也不输旁人,原先在浔阳谁家不找我学两招,姑娘带了甚么点心要我学?我瞧瞧!”清懿笑道:“可不是我的功劳,是椒椒得了王府贵人的赏,那点心精巧稀罕,她路上吃了个半饱,留些与你们。”“有点心吃?还瞧甚么,我帮你尝尝就是。”茉白也进了门来,放下手里的润肤膏,眼疾手快拿了一只模样别致的桂花糖蒸栗粉糕塞进嘴里,吃得两颊鼓鼓。绿娆“哎呀”一声,气极,“你这馋虫,再吃脸都圆了!我还没细看呢!”“我还要吃一个!”茉白又飞快拿了一只,赶紧躲到翠微身后,绿娆哪里肯依,追在后面喊,“你这小蹄子,好歹让我学会了再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