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清殊这颗玩心,蠢蠢欲动。料到她心头的小九九,清懿捏了捏小人儿的脸,笑道:“既想出门玩儿,我倒有个好法子,只看你愿不愿了。”清殊忙问:“甚么法子?!”清懿刚想开口,却被外头婆子的通传声打断。“姑娘,兰姐儿又来了,现下正候在毒日头底下呢,可要让她进来?”听这话,清懿挑了挑眉,却并不答应,只闭着眼睛,揉了揉太阳穴。倒是清殊纳罕道:“正午大热天的,兰姐姐来做甚么?”婆子摇头叹道:“已来了有数日了,回回候在门外,先头儿那次我便将大姑娘的话转述了,只说院里诸事繁忙,若无要事不必相见。”“只是……兰姐儿性子倒倔,姑娘不见她,她便从正午守到太阳落山,前儿断了两日,听说是中了暑气。现在才好,又来了。”婆子犹豫片刻,心里不落忍,“不若姑娘便见了她罢,倘或倒在咱们门边儿,又要传出些苛待姊妹的流言来。”闻言,清懿轻笑一声。婆子以为有转机,却听她淡淡道:“仍打发她去,倘或她非要站,便由得她,只差人看着她,晕了便送回蘅香院。”婆子睁大眼睛,嘴唇动了动,到底没敢驳她的话,自领命去了。听了这番话,清殊已然明白了七八分。倘或是原先,兴许会帮衬几句,可自从知道清兰居然也做那等昧良心的事,清殊只觉没意思极了,断不会上赶着做那烂好人。只是,她一向爱憎分明倒罢了,却没想到平日里最是妥帖周到的姐姐,现下也不做了面子,不由得问道:“任她在门外,人来人往的看,万一下面那群人嚼舌根子怎么好?”“你几时关心这个?”清懿戏谑地瞧她一眼,复又靠向椅背,手里罗扇轻摇,“我不是陈氏,听不惯奉承,没得白耽误功夫来示好。即便她有心,我也没空。横竖如今我持家,既不短她吃穿,也不与她为难,一应用度都与你等同。便是日后她出嫁,我也会陪上一份嫁妆。”“嗯,你自然是公道的,可她自个儿亏心,想是怕你与她计较。”清殊托着腮,有些苦恼,“况且,前个儿我听茉白说,旁人说你放红菱归家去,还给足盘缠,都说你对下人慈心,却对姊妹严苛。可恼我不能封了那群婆子的嘴!”清懿不以为意,反倒替她扇了扇风,笑道:“有甚么气的?便是圣人也拦不住攸攸之口,何况你我。煽风点火的左不过是张嬷嬷那几个,改日腾出空,一并收拾了就是。”清殊恨恨道:“我现在就想将她们收拾了!一想着她们拿此事做筏子就来气!”“气不气的,都是旁人的言语。我对她们一视同仁,也并非格外厚待红菱。”清懿垂眸,掩住眼底的冷漠,“红菱是投错了胎,没得选,只能往错路走。清兰却不同,她虽妄自菲薄,可放眼天下,能出生官宦家已是难得。即便没有那劳什子的父母疼爱,却也锦衣玉食长大,没教她吃半点儿苦头。”回想着曲清兰一贯懦弱而腼腆的模样,清殊摇头叹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看着聪明,却也糊涂。便是帮着太太为难咱们,她就能称心嫁给表哥?”“小小年纪,说甚么嫁不嫁,羞不羞。”清懿嘴角微勾,用扇子轻拍妹妹的头,嗔了她一眼,又淡淡道,“兰丫头心思密,却也不全是她的错。”见清殊疑惑地看着她,清懿眸光柔和,缓缓道:“一棵树苗苗也需人呵护着才能长大,有人教你礼数,你便知礼。有人教你仁爱,你便善良。可她自小既不曾有父母爱怜,也无人尽心教养,心思细腻有余,却又懦弱偏执,紧抓着一根稻草,便要飞蛾扑火,从不见自身的好处。这既是她的错,却也不是她的错。”不知怎的,姐姐这一番话,触动了清殊久远的回忆,一时竟无言。姐姐说,一棵树苗也需有人呵护,或成松柏,或成杨柳,端看教养之人是甚么模样,幼苗便长成何等模样。可是许久许久以前,清殊是一株迎风生长的杂草,无父无母。她竖起全身的刺,教旁人不敢靠近。不需要,也不接受施舍又收回的爱,这样就不会有人伤害到一只小刺猬柔软的部分。起初,她刚穿来武朝时,对周遭的一切都不信任,也像一只小刺猬一样,竖着刺,警惕所有人。是眼前这个年纪不大,却异常稳重的女孩儿,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对她倾注所有的爱,才让一株杂草,长成如今的模样。仁义善良,热情友爱。清殊想,她能做一个姑且算得上好的人,实在是姐姐的功劳。清懿并不知她的心思,只见妹妹沉默许久,然后猛地抱住她的腰,瓮声瓮气道:“姐姐要陪我一辈子。”清懿有些意外,将方才的话思虑一遍,便知这个小机灵是心有所感,不由得揶揄道:“我才不管,日后出阁了,叫你夫君管,省得你成日将嫁人挂嘴边儿。”清殊摇头晃脑,哼哼道:“不嫁不嫁,以后不嫁人!”_姐妹俩好生闲聊了一个下午,清懿也当真不曾过问外头的清兰。临到晚膳,清殊忽然想起先头未尽的话题,“对了,姐姐你说我能出去玩,是甚么法子?”清懿夹了一筷子菜,细细咽了才笑道:“我只当你忘了呢,早先我便问过你可愿去上学。那时你无可无不可,我就搁下了这桩事。现下你猫爪挠心似的想玩,倒不如借这个机会出门去。一则,能让你教些同龄的玩伴儿,学些有用的回来。二则,我如今诸事繁忙,顾不上你,你去了学里,我倒也放心。”去上学?清殊倒也不介意,如今是不拘去哪,她都有兴趣,只要别闷在院子里!“那我甚么时候去?要同姑母打招呼吗?难不难办?要是费功夫,我就不去!”面对一串疑问,清懿仍然慢条斯理地吃了口菜,才缓缓道:“倘或你想,明儿就能去。只是,咱们那位姑母不日便要登门,倒不如教她主动开口呢。”曲府这段时日闹出的动静,曲雁华想必早已知晓。能观望这些时日,无非是想瞧瞧清懿的本事。如今见家中大权尽在这小侄女手上,再按耐不住要动身的。这却正合清懿的心思。她最喜佯装被动,布网捞鱼,擎等着猎物撞进网内,却还兀自不知。饭毕,书房里,碧儿正在禀报暗中筹备的各项事务,最后颔首道:“原先浔阳的掌柜们都已联络好了,听着是阮家旧主,无有不从的,只待姑娘吩咐。”“嗯,如此甚好。”上辈子,她由生到死,都不曾受这位姑母的一分扶助。如今,她倒也没功夫报复,不过是要一笔一笔,将账算个干净才好。阮家的钱,堆砌了国公府的煊赫富贵,铺就了曲雁华的青云梯。过久了好日子,难免要忘本。烛火摇曳,远处蝉鸣阵阵。屋子里放了两盆冰鉴,丝丝缕缕的凉意蔓延开来,带走夏日的闷热。清懿目光幽深,神情淡漠疏离,随手将无意堆放的小木块,从最底下抽出一根。“啪”的一声,木塔遽然倾塌。上学◎妹妹开学啦◎清懿所料不错,才将将过三日,平国公府的老熟人赵妈妈便递了口信来。“我家奶奶许久未见姑娘们,心中挂念,特打发我来邀二位姑娘过府小聚。”赵妈妈脸上不见上回的倨傲疏离,笑容和煦道,“奶奶还说,过了暑月,府中女学要开课了。姑娘们正是要上学的年纪,不若就趁着这时节上学可好?”清懿温声道:“怎好劳烦姑母,我们小门小户,在家认几个字就是了。”“姑娘说的哪里话?您二位是奶奶的嫡亲侄女儿,就为着这份亲近,我们奶奶也没有不尽心的道理。”赵妈妈笑道,“且放宽心,一应上学筹备,自有奶奶帮着操持。八月初六,正是开课日,姑娘只管自过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