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瞧着那曲清殊不过是一个八岁的小姑娘,这才第一回在永平王妃面前露脸,就得了她实打实的欢喜,怎叫项连伊心里好受?袁兆不知何时投来一道冷淡的目光。顶着他的眼神,项连伊原本想挤出一个笑容,可那冰冷的目光毫无感情地划过她,像是看穿了甚么,也并不在意她会有什么样的回应。“前儿你为我寻的那支老参着实是好物,胡太医都说它极为滋补。我没好好谢你也倒罢,今儿还烦你陪我出城来,也亏你大度知礼,要是旁人,早在背后怨我了。”长公主没有察觉项连伊的心思,依旧亲亲热热的和她聊着。“公主哪里话,有陪伴您左右的脸面,这是谁都求不来的好运道,我不惜这厚福,反倒生怨,回头连我娘都要怪我不知好歹了。”项连伊温和笑道。“果然好出身的孩子就有好规矩,好派头。你的模样才情,都是一等一的拔尖,那些小门户出来的哪里及你一星半点儿?”晏宁越发和蔼,“倘或有你时时陪着我,我这身子骨都好得快些呢。”晏宁满意她的得体,一面瞥见浑然置身事外的袁兆,心内又有了盘算,她拉过项连伊的手,故作惋惜道:“唉,好孩子,可惜我没有这个福分,生了不贴肉的儿子,要是有个你这样的女儿,我心里不知多熨帖呢。”这话落在众人耳朵里,都意会了她的后半句。时下的人都含蓄,想让人当女儿,与看中了讨来当儿媳妇没甚两样。总之,这是要撮合的意思了。男女双方都到了适龄成婚的年纪,家世也相匹配,原先也都熟识,倒是再好不过的姻缘。永平王妃心里也了然,怪道长公主特意今日出门祈福,原是为了将这二人凑到一处。项连伊目光微动,心里虽欢喜,却也知道矜持,只是偷偷往袁兆那看了一眼,面庞泛红,低头不语。一旁吃瓜的清殊也琢磨出了意思,敢情她这是误入了家庭相亲现场呢。她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心里暗暗道,想不到袁兆这浓眉大眼的,脑子却不好使,居然被项家女温柔的外表蒙骗。亏得他还进入过姐夫候选名单,罢了罢了,划掉!袁兆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他突然一回头,似笑非笑地看了清殊一眼。清殊还没来得及收好摇头叹息的神情,就被逮个正着!于是赶紧塞了一块饼,堵住嘴。袁兆终于收回目光,好像才意识到众人都在暗暗等他开口。只见他好整以暇抿了一口茶,淡淡道:“母亲年纪也不大,倘或想要个女儿,抓紧时间还能再生一个,我也不介意添个妹妹,何苦惦记旁人家的。”众人:“?!”清殊正在喝水咽饼,差点喷出来。晏徽云直接不客气笑出声,被晏乐绫猛拍一巴掌。永平王妃下意识想笑,又赶紧用帕子捂住嘴,嗔道:“兆哥儿胡闹!”长公主可笑不出来,她哪里不知道,这是亲儿子故意气自个儿呢!“我这把年纪都要抱孙子了,你不说娶个媳妇好让我享清福,还拿话堵我!”袁兆挑眉道:“您芳华正盛,现下要想抱个女儿正正好,还能同婶母肚子里的做伴。有个贴心的孩子自小陪着您,也必不会养成我这样讨人厌的性子,还能打发时间,何乐而不为?”长公主眉头一挑,喝道:“袁兆!你要气死我才甘心?!”“自然不敢。”后者淡然回视,缓缓道:“好了母亲,到此为止。我既然愿意陪同您出来,便是为着您的身体着想。既然惹恼了您,儿子也不久待了。”晏宁接收到儿子冷淡的眼神,心下一凛,方才的怨气一扫而空。母子俩语言的交锋,自然有深意。袁兆一向是个不服管教的,自从上回爆发了那场争执,即便是身为母亲的长公主晏宁也不能随意左右儿子的选择。可他父亲袁钦这几日总是在她耳边提起这桩事,一说兆哥儿年轻气盛,不知道娶妻的好处。又因着没成家,故而养成闲云野鹤的性子,没个牵绊。那项家女性情模样都十分好,配兆哥儿也恰当,即便他现在不情愿,待他们一撮合,彼此看对了眼儿,再难不成的!晏宁一向耳根子软,尤其相信一贯疼宠她的丈夫。听了这番话,心里一琢磨,也确信是这么一回事儿。其中最戳中她心事的,当属那句话——娶了妻,心就定了。她最操心袁兆这寡淡的性子,一阵风似的,谁也抓不住。料想要是有了意中人,兴许人也会更踏实了。出发点虽好,晏宁的手段却不光明。袁兆成日不着家,晏宁只能谎称身子不好哄他回来,然后又说想去城外寺里祈福,多走动走动,散散心。这么一诓,就把人诓进了鸳鸯局里。“你……你这个逆子!”晏宁虽不占理,火气却实打实的旺,她身子骨一向羸弱,此刻急火攻心,连连咳嗽,脸庞泛着病态的潮红。袁兆也不辩驳,垂着眸,神情却有些落寞,“是,我一向是个逆子,从不能让母亲开心,要是有个乖巧的妹妹,倒是一件喜事。”这话一出,众人面色古怪。尤其是最了解他的晏徽云,眼底闪过一丝疑惑,片刻后像是明白了甚么,转而染上几分笑意。晏宁堵在胸前的气顿时一窒,上下不得。袁兆一向是个我行我素的硬茬,哪里说过这等软话,即便是生身母亲,晏宁也从未见识过这一面,怎叫她不惊讶。一时间,语气也软化了,只是余留几分怒气,“罢了!你是忤逆惯了的,我也不急着今日就成事,只将我的话放在心里好好琢磨就是了。还有,不许再提甚么妹妹的,要添也是添个孙子!”袁兆一挑眉,又想说甚么,却被长公主剧烈的咳嗽声打断。项连伊赶忙上前拍背顺气,“公主,慢些说,别恼了。袁郎的脾气您还不知道吗?你们都是刀子嘴豆腐心,千万别因着我生了嫌隙。”因为高门之间互有往来,这一世的项连伊与皇家这些兄弟也算一块儿长大,如今年岁渐长,长辈们不免生出了几分旁的心思。既然已经有了凑对的心思,就不急于一时了。项连伊心里有成算,长公主的欢心易得,袁兆的真心难求,万万不能因小失大。“好孩子,你最是懂事的,今日委屈你了。”果然,长公主面带怜惜,又拉过她的手轻轻拍着。像今日这样似巧非巧的见面,都是有盘算的。譬如今日,长公主心里是想让袁兆和项连伊好好相处。原本有他们自家几个人倒也没甚么,偏又闯进来一个清殊。小姑娘倒也不打紧,可是正主袁兆明明已经被哄过来了,却又不配合,真是气煞了公主。清殊缩在永平王妃怀里看了好一出大戏,兴致勃勃得很,心里还盘算着要回去讲给姐姐听。正在暗暗捋清人物关系,就瞥见长公主背过身拭泪,脸上却滋润非常,哪里有病态。可她再回过头去,又是咳嗽连连。清殊挠了挠头:啊,好家伙,装病呢。很快,发现这一遭的不止她一个。袁兆打量了母亲片刻,想是见惯了这把戏,确定她没事,略拱了拱手就告辞了。他走时,正好与晏徽云擦肩而过。短短一瞬间,兄弟二人打了一番眼神官司。心照不宣地读懂了对方的意思。他一走,长公主和项连伊留着也没甚意思。“我身子不适,先去帐子里休息一会子,不陪各位了。云哥儿、容哥儿和绫姐儿也多来我那坐坐,虽没甚新鲜玩意儿招待,到底是你们姑母我的心意。”临走前,晏宁冲着小辈们笑道。“皇姐客气了,你只管休息去,一会儿要启程,我再打发人叫你。”永平王妃立刻起身相送,又是一番客套你来我往,才将晏宁与陪同的项连伊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