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鱼的人见鱼已经上了钩,怎能不收网?”她看向赵妈妈,“只要人活着,就有东山再起的希望。”赵妈妈又点燃一盏烛火,淡淡的光线映照出曲雁华眼底无边的寒意,那眼神让赵妈妈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恐怕这才是真实的二奶奶。—一月之期,一日近似一日。因想着曲雁华那般笃定的话,赵妈妈也深信幕后之人必定会现身。一连数日,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三天两头便往外打听,又恐被旁人察觉不对,只谎称是奶奶邀了贵客过府,特打发她相迎,这才瞒了过去。与赵妈妈的急切不同,自那日情绪隐隐失控后,曲雁华又戴上了面具,端的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见谁都是春风和煦,温柔端庄。“妈妈急甚么?”她缓缓笑道,“该来的总会来,我倒期待着是谁给我送的这份好礼呢。”临到最后一日,赵妈妈已然不抱期待,正要掉头回去之时,却见不远处驶来一辆马车。她眼前一亮,赶忙定睛一瞧。那马车上下来一大一小两个姑娘。原来是曲家那两个小姐妹。赵妈妈提着的心又放下,只略略敷衍了两句道,“原来是二位姑娘来了呀,大姑娘是送你妹妹上学吧?这些时日夫人有事耽搁了,没得空见你们,姑娘自去罢。”赵妈妈略略打发了两句,便又探头向街边望去,明摆着不想多费心思在这两个小丫头身上。“多谢妈妈提点。”清懿不动声色瞥了她一眼,略略福身便携着妹妹进去。一直走出去好远,清殊才悄悄同姐姐打趣道:“也不知道妈妈在等什么呢?我前儿个上学便见她探头探脑的,难不成她一把年纪了还等情郎?”“胡说甚么?”清懿嗔她一眼,目光里却多了几分深意,“行了,你自去园子里罢,我有事儿呢。”“甚么事?我能知道吗?”停课这些天,清殊在家里招猫逗狗,姐姐虽想早点送她上学,免得成日在家惹是生非,可也没有亲自出马的道理。定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清懿同碧儿对视一眼,心照不宣一笑。清殊看她们打哑谜:“……”“罢了,罢了,我走啦。”心知自己问也问不出甚么,清殊摆摆手,揪着玫玫便往院子里去了。—掐着日子数到现在,曲雁华在心里默默推演了千百遍,自己有可能犯下的疏漏。她一面无目的地在园子里走着,不知何时,停在了一处月亮门前。天色正值傍晚,残阳如血,那面墙上挂着两条缠绕而生的紫藤,桃色为红玉紫藤,银白为白花紫藤。一株花朵累垂,一株将要凋零。这一幕,好似与不久前的某一刻情景重叠,让曲雁华升出一阵熟悉感,又有莫名的第六感在提醒她甚么。当是时,不远处传来一道少女的声音。“姑母,多日不见,别来无恙。”曲雁华应声回头,只见少女笑意盈盈,正立在月亮门外瞧着她。短暂的一瞬间,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曲雁华眼底夹杂着探究,而潜意识里隐藏的某种预兆,仿佛在此刻得到呼应,隐隐要跳出一个答案。距离上回见面好像过去了许久。因着阮氏的财产交割问题,她们不欢而散。小丫头初现爪牙,却稍显稚嫩,被老谋深算的姑母击败。过往的一幕幕飞速从曲雁华脑中略过。紫藤,底细,算计……以及,今时今日,一月之期的末尾,她出现在这里的目的。难道是巧合?曲雁华眸光微动。可她从不信天底下有巧合。排除巧合,又结合两件看似不可能联系在一起的事情,她有了一个不可思议却又合情合理的猜想。幕后之人,或许是曲清懿。是眼前这个尚未及笄,如含苞待放的花朵一般的稚嫩少女……“懿儿有何贵干?”曲雁华一贯谋定而后动,从不将先手暴露于前。尽管她心中有所猜想,却不肯轻易暴露意图,而是等对方先开口。傍晚的微风已然带着初秋的凉意,它飞掠过二人的裙摆,又吹落红玉藤上零星的花朵。清懿并不立即答话,只是笑着上前,与曲雁华并肩而行。“我是来看姑母园子里这两株紫藤的。”她笑道,“不知姑母还记不记得,那株蛮横霸道的红玉藤占据银白藤的主人之势,活得滋润?彼时,姑母说银藤之命已是定数,想是知道它被汲取养分,不成气候了。”曲雁华不动声色道:“自然记得,懿儿是借紫藤敲打姑母忘恩负义,不念旧情呢。”清懿笑道:“姑母好记性。我这人呢,最是爱落井下石的,故而,我今日是特来看红玉藤的笑话的。”“哦?”曲雁华挑眉:“懿儿这般坦诚,倒教我佩服。只是,我做买卖赔了本钱,将你娘的铺子也亏了,这虽于我不是好事,却也难教你得甚么好处罢?倘或你的心气低,只为看我两日的笑话,我倒也愿意由得你看,紧着你高兴就是了。”她仍然含糊着试探,轻描淡写地将她的困境囫囵过去。却听清懿轻笑一声,缓缓道:“仅仅只是亏钱这么简单吗?”曲雁华眼底淡然渐渐消失,良久,她笑道:“你还知道甚么?”二人并肩而行,周围景色静谧雅致,不时有微风拂面,端的一派祥和之景。唯有彼此知道,空气中的暗流涌动,剑拔弩张。“你想让我知道,不想让我知道的,我都知道。”“譬如,你急着用钱,贱卖了许多产业,仍然填补不了空缺。又譬如,今日是你一月之期的最后一日。上头急着用钱,一层一层威逼下来,所有的压力都汇集在你的身上。”曲雁华眸光微敛:“不错。”“再譬如,程善均此人甚为脓包,你打心底不信任他的眼光,且看出了程家不过是出头的椽子,早晚成为弃子。可他毕竟姓程,国公府出事,必然带累你们。于是,你想借此机会代替他成为话事人,即便押注失败,你也能全身而退。”说到这,曲雁华才真正抬头看向她,沉默片刻才道:“倒确然是个聪明的丫头。”“盐道这等买卖,我既然敢做,便准备好了退路。”曲雁华语气平淡,“倘或有一日东窗事发,任谁也想不到是我一个女子幕后操纵。”“哦?”清懿意味不明笑道,“姑母是早就做好了灭口的打算?”曲雁华轻笑一声,漫不经心道:“怎么好叫灭口呢?平国公府百年荣耀,到底有几分体面。如今出了两个草包误入歧途,以死谢罪也就够了。留下我们一府的老弱妇孺,届时,我只是个不起眼的二房遗孀罢了。”“唔,果然无论何种境地,姑母总能全身而退。”清懿面朝花圃,语气淡淡道。她忽然想起前世一桩未解的谜团,此刻也有了答案。平国公如日中天,烈火烹油时,突然被查出通敌罪证,一夕倾塌。因那罪证是程善均与边疆外族通商的铁证,辩驳不得,即便程家托了关系四处奔走,到底无法转圜。最终,主犯被判斩立决,其余家眷念在平国公昔日荣光,不予追究。当然,这个不予追究,究竟是砸了多少银子换来的,已然不可考。按理说,程家押了晏徽霖,应当能保上许久的荣华,可偏偏在最太平的时节出了事,如今想来,竟是被曲雁华一手端了的。她此举,看似自掘坟墓,实则是剜掉腐肉。自古以来,家族运道全都仰赖当家男人的抉择,打一开始,曲雁华就不想参与结党,如果想要摆脱被操控着走向死路的命运,那么她只能爬上掌舵人的位置,再用替罪羊的鲜血开路,彻底推翻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