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陶孟和对第一次世界大战交战国各方面的损失估计,以及战后巴黎和会各方代表谈判情形有过详细了解和研究。抗日战争爆发后,他极富政治战略眼光地向国民政府提出,&ldo;战时经济状况及其损失应作为一个重大课题及早调查研究,以作为抗战胜利后和会谈判的依据&rdo;。[7]在这一学术战略思想指导下,自1939年在昆明开始,陶孟和就集中精力组织人力调查研究沦陷区工厂及其他经济文化机构迁移情况。来李庄后,整个研究所的工作由原来的经济、法律、社会学等诸领域,转到了经济学,并确定了以战时经济研究为主的总方针,开始了由调查问题、揭示问题,并协助政府解决问题这一重大政治经济事宜的转化。在此期间,陶氏与研究所同仁以&ldo;抗战损失研究和估计&rdo;为题展开调查,着手编纂抗战以来经济大事记,出版了对沦陷区经济调查报告及经济概览。也就在这一时期,受翁文灏主持的国民政府经济部委托,社会学所专题研究了战时物价变动情况;同时受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参事室委托,调查研究并完成了《1937‐1940年中国抗战损失估计》等科学性论证报告。这项极具社会和科学意义的调查研究工作,得到了中央政府的赞誉,一时为各方所重视。
令陶孟和为之扼腕的是,他与同事辗转几万里,含辛茹苦,耗时八年,以国际通用的科学计算方法调查研究出的报告,因战后国共两党与日本政府的复杂关系,这批关乎国家民族复兴大业的重要研究成果竟成了一堆废纸,被当局弃之麻袋不再理会。最后的结局是:中国人民八年艰苦卓绝的抗日战争打赢了,但国共双方分别代表自己的政权,主动放弃了对日本政府的战争索赔,中国在战争中折合当时美元计算数额高达1000亿元以上的各种经济损失,全部付之东流,未得到一分一厘的赔偿。此举可谓悲凉、窝囊、&ldo;二驾眼&rdo;到了顶峰,徒令后世子孙悲愤交加、扼腕长叹。
辞别了陶孟和与社会学所一帮埋头苦整,但并未预料到自己八年心血日后却被国共双方的当权者视为臭狗屎装入麻袋扔入垃圾堆的可怜的研究人员,李约瑟走下山来,欲拜访他心仪已久的梁思成。由于梁启超巨大的光芒和社会影响力,可能当时介绍的人没有提到也许更能令李约瑟心驰神往的一代才女加美人林徽因,否则以他好奇和爱美的性情,不会不在写给夫人的信中加以提及‐‐而事实上,他当时只提到了&ldo;伟大的政治家和学者梁启超的儿子&rdo;梁思成。
在上坝月亮田农舍的梁思成得到消息,尽管对李约瑟其人未曾相识,亦不了解底细,但想到一个外国人,不远万里来到中国,并来到中国西南偏僻闭塞的李庄,这是一种什么精神?由于阶级和历史的局限,此时的梁思成还没有像延安的毛泽东在《纪念白求恩》中所想到的&ldo;这就是国际共产主义精神&rdo;。但既然对方号称为了中英文化交流而来,起码也算国际友人合作的精神。因了这种精神,作为东道主的梁思成自然要尽其所能地招待一番。只是此时梁家包括整个营造学社一贫如洗,平时吃饭都成问题,哪里还有特殊的条件设宴招待?半年前,当费正清与陶孟和一道从重庆来到李庄时,这位来自美国的文化官员,亲眼目睹了知识分子贫困的生活条件。费氏看了梁家与营造学社的窘迫状况,曾劝梁思成卖掉身上的一支自来水笔和手表等物,以换取急需的食物维持生计。对于学者们如此艰难的生活状况,费正清曾感慨地说道:&ldo;依我设想,如果美国人处在此种境遇,也许早就抛弃书本,另谋门道,改善生活去了。但是这个曾经接受过高度训练的中国知识界,一面接受了原始纯朴的农民生活,一面继续致力于他们的学术研究事业。学者所承担的社会职责,已根深蒂固地渗透在社会结构和对个人前途的期望之中了。&rdo;[8]
李约瑟来李庄之前,营造学社人员经历了一阵回光返照式的兴盛之后,又无可挽回地再度陷入了衰落。因&ldo;主要成员梁思成、刘敦桢由于当时环境,在工作上意见相左,遂造成不能合作之局,其它同仁亦有相继离去者&rdo;。[9]刘敦桢已于半年前携家带口离开李庄乘船赴重庆中央大学任教,卢绳等人也各奔东西。原本就风雨飘摇的营造学社,两根宏大支柱突然折掉一根,梁思成独木苦撑,挣扎度日,大有树倒猢狲散之危。据说,当刘敦桢决定离开李庄另谋高就的那天,梁、刘二人谈了一夜,最后都流了眼泪。世事沧桑,聚散分离,本属正常,只是在这样的境况下诀别,令人备感凄凉伤心。
此次面对李约瑟的到访,家徒四壁又好面子的梁思成,抓耳挠腮在院子里转了几圈后,突然发现鸭子们还不知忧愁地呱呱乱叫。这是梁家自春天就开始喂养的几只本地鸭,除指望下几个鸭蛋补助一下林徽因与梁思永的病体,还准备秋后宰杀几只,让平日难见油星的营造学社同仁好好犒劳一顿。如今贵客临门,梁思成只好忍痛割爱,决定先宰杀两只公鸭以款待客人。站在院子里亲眼目睹梁思成捕杀鸭子的李约瑟,当然不知这一令人心酸的背景,只是以好奇、惊喜的心情观看了这一具有乡村特色的场面并饱受了一顿美味。此一情形的具体细节,林徽因在写给费正清夫妇的信中有过表述:&ldo;李约瑟教授刚来过这里,吃了炸鸭子,已经走了。开始时人们打赌说李教授在李庄时根本不会笑,我承认李庄不是一个会让客人过度兴奋的地方,但我们还是有理由期待一个在战争时期不辞辛苦地为了他所热爱的中国早期科学而来到中国的人会笑一笑。&rdo;[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