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夏拿起合同就要出门,跟在后头的小助理忍不住问了一句。顾夏之前的穿衣风格,简单总结就俩字,“高调”。他酷爱各种存在感强烈、招摇惹眼的浮夸设计,衣服也偏好出挑的亮色搭配大面积的涂鸦或者是全铺logo。大部分的穿搭在别人身上,那就是妥妥的灾难现场,不过顾夏硬是靠他的脸蛋儿跟身材,把每一套都消化得很好,好多他的粉丝还因此戏称他“油而不腻”。可就在十几天前,顾夏却突然风格大变,连点过渡都没有,直接从浮夸商务男低调转身,变成了清爽体校男大。虽然公司的女同事普遍对顾夏这次转型极为看好,私底下还偷偷庆祝顾夏“去油成功”,可小助理却觉得他现在这样不大好,“好看是好看,就是不像个老板,太低调了。”“素吗?”顾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暗紫色半拉链冲锋衣跟白色工装裤,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确实有点……哎,对了,我那滑板呢?就跟卡西欧联名的那块!”“啊?滑板?应……应该就在后头储物间里吧。”小助理怔怔地指了指书架旁边的门。去年有段时间,顾夏对滑板产生了极浓厚的兴趣,刚偷摸儿练了俩月,就被李明初发现并明令禁止,甚至还号召全公司有偿举报,活似那控制欲爆棚的家长,打着为顾夏好的名头,“你要是摔伤了脸怎么办”,生生把他的爱好扼杀在摇篮里。“千万别跟师兄说。”顾夏抱着滑板出门的时候,冲他眨了眨眼睛,小助理听着顾夏愉悦哼唱的小曲儿,也下意识地笑了起来。“鹤儿,你这是……要出去啊?去哪儿啊?”姜鹤正坐在门口的鞋凳上穿鞋呢,正在厨房跟张洁芳一块儿研究卤味的梁秀晶,闻声探出半边身子,急切地问道,“不是说今天没别的事儿了嘛!”“临时有点事儿,晚上我就不回来吃了。”姜鹤站起身,摘下挂在门后的包翻开起来。“又是那个什么虞总是吧?他说话算不算数啊,别到时候又听他妈的,白折腾!”梁秀晶话说的跟骂人似的,听着姜鹤一惊,她疑惑地打量着姥儿,看得梁秀晶不自在地用抓在手里的汤勺挡住自己的脸,眼睛更是骨碌碌地乱转,就是不跟姜鹤对视。“姥儿,您老实交代,这位虞总的情况……是谁跟您说的?”“没……没谁,我……我自己看出来的……嗯,对,就是看出来。”梁秀晶说完还自我肯定地点了点头。“哇呜,姥儿您这么厉害呢!”姜鹤一脸佩服地给梁秀晶双手点赞,她没往下追问,因为她已经知道答案了。姥儿提及虞涊的语气,跟顾夏简直一般无二,妥妥的“粉随正主”!“姜鹤,说真的,我觉得那个什么虞总他有点儿‘醉翁之意不在酒’。”张洁芳见过虞涊一回,他看姜鹤那眼神绝对不清白,她边说边打开手里的啤酒,结果白色泡沫一下子就冲了出来,张洁芳慌手忙脚地退回到厨房里,赶紧把剩下的啤酒倒进卤锅里。“鹤儿你可千万别让他骗了!”梁秀晶一脸认真地抓着姜鹤的手,语重心长道。“姥儿您放心,我现在对搞男人毫无兴趣,只想搞钱!”姜鹤反手抓着梁秀晶的手,用力握了两下,而后就抽身向外走去。“……哎,不是,鹤儿,你别搞钱啊,就……就没事儿的时候,搞搞男……男的也行啊,就别跟那个姓虞的……哎呀,这话怎么说着这么牙碜、这么难听啊?”电梯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姜鹤刚好听到了姥儿说的最后一句,那语气别提多心虚了,逗得她差点笑抽过去。姜鹤把车从地下车库开上来,途经湖边大道的时候,又远远地看见张恩民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湖边的长椅上。他怀抱着那架手风琴,手腕上缠着秦奶奶平日里最喜欢戴的那根丝巾,随着按键的动作,桃红色的一角在风里轻轻颤着。秦奶奶是助浴后的第三天凌晨走的,按照张恩民的说法,“是睡着了走的,没遭罪,挺好的”。匆忙赶回国的三个孩子都见着了老人的最后一面,大约是秦奶奶瘫痪得太久了,她的离世是早在预料之中的事儿,并没有给儿女带来太多的悲恸怆痛。姜鹤跟姜小萍赶到告别会的时候,有些晚了,只有零星几个人在,现场并没有播放哀乐,而是若有似无地飘扬着手风琴演奏的《梁祝化蝶》。一个模样肖似秦奶奶的中年男人迎了上来,引领着俩人献花上香,姜鹤注意到张恩民就坐在角落里,默默叠着金色的纸元宝,他身边儿大号竹编筐里的纸元宝已经堆得冒尖儿了,可他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打算。“张爷爷……节哀,千万保重身体。”姜鹤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劝慰一个历尽沧桑的古稀老人,尤其是他刚刚失去了陪伴大半生的挚爱,面对仿佛要被伤痛压垮的张恩民时,任何话语都轻飘得好似冒犯。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谢谢你们当时陪我送了柳延最后一程。”张恩民听到姜鹤的声音,才终于停下了折元宝的手,他扶着桌子,踉跄地站起身,用沾着金粉的双手紧紧握住了姜鹤的手。“也没什么好哀的,柳延走了,去了那边能跑能跳、能打拳能舞剑……挺好的。”“要我说啊,秦奶奶的命真心算不错的了。”俩人离开告别会,并肩往着停车场走,姜小萍叼着电子烟,仰头看着一排排两三人才能合抱起来的法国梧桐树,情不自禁地感慨道。这半年的助浴让姜小萍接触到了数量巨大的失能老人群体。她亲眼目睹一个个昏聩稀薄的神志被困在一具具枯槁无力、几乎无法移动的身躯之中。大多数失能老人的活动空间就只是身下的那张小床,每天能看到的就只是窗户大小的景色,有的甚至只是一堵白墙,跟空无一物的天花板。他们被困在原地、被病痛折磨、被无聊侵扰,无力且惧怕着死亡的步步逼近。如此直面衰老跟疾病,令姜小萍战栗不已。她有段时间特别后悔拉着姜鹤搞助浴这档子事儿,姜鹤年轻,死亡跟衰老对她来说远得好像天际线,看得见但根本根本够不着,再怎么说,也有她跟姥儿两人隔在中间。可她却不同,她这个岁数,身边已经有不少人故去了,整晚整晚的做噩梦,梦见自己垂垂老矣地躺在自己排泄物里,她能依稀听到姜鹤在一墙之隔的地方说话,她拼命想要爬起来、想要喊人,可完全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等我年纪大了、身体不行了,最好睡一觉就过去,别拖拖拉拉的,折腾自己也折腾你。”姜小萍叼着电子烟感慨道,“妈,您怎么回事儿啊?你跟姥儿真是……有一个算一个,咱们有点忌讳成吗?”姜鹤忍不住拔高了嗓门,“你俩都无所谓,巴不得把我扔下,拍屁股走人是吧?”姜鹤明显生气了,姜小萍伸手去摸闺女的脸,姜鹤根本就不让她摸。“不生气不生气,妈错了,妈没病没……”姜小萍抓着姜鹤的手,突然跟点了穴似的定住,而后慢慢仰起头,姜鹤疑惑地回身看过去,也是瞬间定住又慢慢抬头,几乎是姜小萍的百分百复刻。“……有点奇怪是吧?”顾夏有点尴尬地摸了摸剪短的头发,说是什么最新流行的“美式前刺”,不过在顾夏看来,就跟十几年前的小平头差别不大,当时一剪完,他就郁闷得不行,看起来更像是姜鹤嘴里的“小屁孩儿”了。姜鹤一直知道顾夏很帅,要不然颜值博主的路子也不可能走得这么顺,不过他平日里不是油得好像裹着面包糠在油锅里炸了七七四十九圈,就是潮得看一眼恨不得全身罹患风湿性关节炎,反倒是分散了对他本身颜值的关注度,五官精致得甚至有些咄咄逼人,再加上身上那套款式极简的黑西装,更显得肩宽腿长。“……姜鹤,你觉得怎么样?”顾夏的脸突然怼进姜鹤,那种巨大的冲击让姜鹤的心跳都瞬间错漏了好几拍。“还……还可以,挺清爽的。”姜小萍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姜鹤当即做贼心虚地来了一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看两眼都不行啊?”“我可什么都没说。”姜小萍当时只是一脸无辜地冲天上吹了个烟圈儿。“不好意思啊小夏。”梁秀晶一见顾夏就开始道歉,显然觉得自己这“内线”当得实在是差劲,顾夏其实来的路上就看到姜鹤的车了,已经调整好心情了。“这有什么呀,我当是来看您了!”顾夏说着就把手里的花儿送到梁秀晶手里,他一进屋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卤香,“洁芳姨做什么呢?闻着可真够香的,看来我今天来的很是时候啊!”顾夏大快朵颐,一直磨蹭到快9点,可姜鹤还没回来,直到梁秀晶都开始打呵欠了,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起身告辞。不过他并没走,而是踩着滑板在小区门口又等了小一个小时,不过依旧没等到姜鹤。顾夏魂不守舍地想东想西,微信提示音响起的时候,他刚好在做尖翻,一个晃神儿差点头朝下栽在地上。他踉跄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摸出手机发现是李明初发的语音信息,一点开就是火冒三丈的语气,“那沙发到底哪儿不行?你这改来改……”顾夏还没听完,就烦躁地把页面划走了,忍不住又打开跟姜鹤的对话框。“我等你回来。”顾夏看着自己两小时前发给姜鹤的那句话,还有后头的星星眼表情,突然想起李明初之前吐槽他的话。“顾夏,我觉得你追姜鹤这事儿吧,打从根儿上这个基调就定错了,你这太舔了知道吧?买卖还不能上赶着呢,更何况是追人!若即若离、欲擒故纵,对方才能上钩呢……不是,这种事儿还用我教你?你是顾夏吗?你这让人给夺舍吧你!”“我愿意,我舔我光荣!”顾夏突然大声自言自语了一句,惹得路人纷纷侧目,他也不在乎,踩起滑板抓在手里,而后一屁股坐在马路牙子上,两条长腿大咧咧地伸到身前,决定死等到底。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把手机塞回裤兜,从鼓囊囊的侧兜里摸出根猫条,撕开后挤了一点儿名片上,就放在了自己的旁边。果然没一会儿,旁边的绿化带就传出一串儿窸窸窣窣的响动,紧接着就是熟悉的猫叫,姜小猫异常灵巧地从灌木丛里钻了出来,它没有马上去吃猫条,而是隔着老远,一脸警惕地审视着顾夏。“姜小猫,你又不认识我了?”顾夏无奈地朝着姜鹤那个记忆力差劲的“野生闺女”叹了口气,把纸片往姜小猫的方向推了推,“快尝尝,这可是叔叔花大价钱买的进口猫条,香的唻!”他为了跟姜小猫搞好关系,只要来这儿,就一定带着猫罐头或者是猫条,疯狂投喂姜小猫,只可惜姜小猫完全是吃人不嘴软,它一听顾夏说话,立刻极凶悍地冲着顾夏哈气,顾夏赶紧高举双手做投降状。“干嘛这么凶啊?请你吃猫条而已。”他小声嘀咕了一句,然后就开始正襟危坐,不去看姜小猫一眼。顾夏试探着摸了摸姜小猫的脑袋,姜小猫这次不没躲,还发出了呼噜呼噜的声音,顾夏自然愈发地得寸进尺,等整根本猫条吃完,姜小猫抱在了怀里,它酒足饭饱,懒洋洋地躺在顾夏的臂弯里,顾夏抱着姜小猫猫在绿化带后头,刚准备给姜鹤来个突袭式迎接,结果虞涊也跟着下车了,他站定在姜鹤面前,顾夏立刻把身子压得更低了姜小猫被他挤到了,当即呜咽一声,顾夏立马去搔姜小猫的下巴,“嘘,小猫小点声儿,有坏人。”喜欢人生半熟()人生半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