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披一件黑金狐氅,懒懒倚在白骨缠绕的王座上,目光下视,半阖的眉目里流露出散漫的威仪。
那天他没反,因为第一次直觉到危险,潜意识里炸了全身的毛。
动物遇到强敌时尚且会伏下身子试探较量一番再伺机而动,他当然也会。
这一试探,就到了再出征的时候。
他在这个世界的身份是衍河谷郁氏第七子,名字敷衍,按序叫了郁七。
临行时,忽来了个提灯女使,道,君王为将军赠名“飞尘”二字,以盼凯旋。
他回头看山巅王殿,见那位国君站在栏前,似在遥望天际弥漫不止的尘沙。
他就收下了。只是回到衍河谷的第三天,都城就传来国君故去的消息,三年后的凯旋之期,前来迎接的也果然是位新王。
这名字却一直留了下来。
“郁哥?”夏森的声音把郁飞尘从回忆里拉了出来,山巅已经近了。
夏森:“再往上就是最后一段台阶了,如果复活日前你来不及回乐园,在山巅也可以看到的。”
郁飞尘站在了台阶前。永眠花和白月季沿途盛开,簇拥着最上方的神殿,神殿通体洁白,在阴霾密布的天空下格外圣洁庄严。
郁飞尘觉得熟悉,像是来过。
夏森说:“跟我来。”
登完台阶,面前是神殿的广场。最中央立着一座神像,这是郁飞尘第一次见到属于主神的雕像。
神像是灰色的,优美且栩栩如生。神明身着长袍,手持权杖,戴着庄严的冠冕,衣袖和袍角雕刻出被风向前刮起的姿态,整个人似乎在凝望远方。只是,明明是座精细到连发丝都依稀可辨的塑像,脸庞上却没有五官。
“这就是无面神像。”夏森说。
一群孩子被牧师带着经过这里,欢笑声隐隐传来。
夏森:“我得走了。”
郁飞尘向夏森道了谢,朝殿堂的大门走去。他只在心里有所回避,行为上从不如此。
作为一座宏伟的神殿,这地方和世上所有虔诚庄严的场所一样,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甚至有些地方年久失修,爬上了藤蔓和青苔。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规模格外大,楼梯格外多,结构格外复杂。
——也格外冷清。
起初还有白衣使女对他微笑致意,或询问是否需要帮助,到后来,随着他穿过一条又一条走廊,使女的踪影也渐渐消失了。
郁飞尘一个人的脚步声响在空旷的殿堂里,他回望来时的方向,忽然发觉,自己已经迷路很久了。
但他心中竟然毫无一点迷路的慌乱,却有归乡般的宁静。这殿堂里每一根青藤和每一根立柱他都确信自己从未见过,每一根裂缝都眼生,可站在这里,站在近乎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郁飞尘却觉得不陌生。
冷风忽地灌进裂了缝的落地窗,低沉的呜咽声回荡在神殿里。外面暗了一些,走廊里自发燃起了一盏小灯。幽幽的灯火照在窗上,映出他的影子。
他的外观很多,有些来自画家,其余是雇主们的礼物,不收下会被投诉的那种赠送方式。今天被拽去众神的聚会,外观是克拉罗斯挑选的结果,轻甲常服外覆漆黑带银的披风,带点鬼气森森的宗教味道,影子映在玻璃上,像个神殿里的亡灵。
收回目光,他看向前面。但他也找不到路。甚至怀疑起了当初作出决定的自己,为什么仅仅听了个“主神居住在暮日神殿”的传言就来到了这里,而不是等到复活日,和千万人一起看着神明走下山巅。
因为有人送了一只瘸腿的兔子,就自以为与那千万人有所不同吗?
而更加讽刺的是,一整个纪元里,他从没敬仰过这位神明。
种种情绪回避未成而愈加剧烈,山呼海啸一般朝他涌来,神明的居所却依然死寂无声。比起殿堂,更像坟场。
还不到时候,郁飞尘对自己说。
没到最后关头,他未必是祂。
但心绪繁杂,再也无法生硬压下,他有些厌倦,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