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玉洛径自道:“兵部乃我大明六部之中最重要的,说白了,兵部就不是区区一个大理寺所能干涉的。黄积善如今说要告老,兵部所有政务全瘫痪了,哀家自已都去黄府请过两回,黄积善也是给陈淮安伤透了脸面,拒不肯出,陈阁老,您说怎么办吧。”陈澈吃了酒之后,畅意悠然,当然,因为儿子的出类拨粹,他今日格外高兴,虽说竭力掩饰,举止依旧有些孟浪。手拍上大腿,他道:“食天子禄,作天子臣,他黄积善要告老,准了便是,难道满朝就没有一个可作兵部上书的?”黄玉洛自觉受到了冒犯,厉声道:“陈阁老,黄积善可是三朝老臣,先帝托孤重臣。”陈澈同样厉声回道:“托孤重臣?皇上都三十多岁的人了,还需要被人指手划脚吗?黄积善确实够老了,八十而不请辞,家中姬妾一堆,昨儿不是有个小妾才刚怀孕?兵部尚书叫赵松之来顶上,他要告老就让他告,徜若赵松之处理不了兵部的烂摊子,老夫亲自向皇上请辞,再贬岭南。”黄玉洛气的摇牙切齿,耳珰乱晃:“陈阁老,您……你可还把先帝放在眼里?”陈澈断然道:“老夫心中有先帝,但先帝已去,老夫如今忠的是皇座上的那个人,是皇上。”史无前例青天碧瓦,红柱高墙,淡绿色的窗扇叫太阳曝晒着,间或一声裂漆的声音。黄玉洛太过愤怒,缩在阔袖中的手一个紧攥,居然生生撕裂了才养到三寸多长的长甲。而首辅陈澈,一袭绯色官袍笔挺,额头上汗意津津,仰望着蓝天白云。往日,他至少还有所转寰,至少会说一句,臣先忠先帝,再忠皇上。至少还会哄着太后,于表面上把太后的面子给圆下来。此时他咄咄逼人,徜若他真的强硬下去,告老的黄积善,可就回不到兵部尚书的位置上了。真是偷鸡不成还施把米。黄玉洛身为太后,自然不好自己发声,眼睛一瞪旁边的御马监提督大太监花礼,花礼立刻上前,指着陈澈道:“陈阁老,您今儿怕是吃醉了酒吧,须知,咱们娘娘奉旨监国,可是奉的先帝的命,您如此作为,可是于先帝不敬。您再如此,娘娘可就要请先帝的遗旨出来,治你个不敬之醉。”陈澈甩着袖子,简直耍起老小孩子的无赖来,一巴掌就飞了过来:“狗杂碎,没根的东西,老臣与太后论政,你个老奴婢插的甚嘴?”这一巴掌摔的响亮,连黄玉洛都给吓了一跳。陈姑尖声叫道:“陈阁老,花礼当年可是伏侍过先帝的老人,您不敬他就是不敬先帝?”陈澈将阔袖往上撸了起来,索性连踢带打:“老夫今儿就要打,非但打,老夫还要踢。先帝的牌位看着老臣呢,要真治罪,此刻就降道雷下来,看他要劈的究竟是谁。”“太后,陈阁老这可是对您大不敬啊!”“娘娘,陈阁老如此,咱们慈宁宫可还有颜面?”照黄玉洛的恼怒,此时一杯毒酒药死了陈澈她都愿意,但她毕竟不比这些老监老奴婢们,默了片刻,她道:“陈阁老也是吃酒吃醉了,罢了,让他退了吧。”陈澈一番嘴仗大获全胜,甩着袖子哈哈大笑,踉踉跄跄的就要走。但正所谓老鸹狂要打破蛋,也不知怎的脚一软一滑,他想去扶柱子却看晃了眼,从高高的台阶上径直就栽了下去。咕咚一声,恰酒劲儿上来,陈澈就这样晕过去了。几个小太监将陈澈扶了起来,摇他总是摇不醒,于是给黄玉洛报说:“太后娘娘,这陈首辅瞧着是个喝醉了的样子,倒也未摔伤,但只怕是得给背出去了。”黄玉洛站在台阶上,才叫这首辅给气懵了,此时瞧他叫两个大太监扶着,双眸紧锁,唇角带笑,额头上摔了个大包,居然还能笑得出来,果真是个她从未见过的放浪形骸。她一笑,道:“谁说没有摔伤?哀家瞧着陈阁老摔的厉害了,走,把他带回宫,送到御医署小心医治,再指两个大丫头伺候着。不等陈阁老醒过来,就不能放他出宫。”她就不信了,自己身后有几大国公的鼎力支持,还降不伏这帮臭文人们。叫人搧烂了脸的黄爱莲叫刘鹤送入宫时,嘴都叫人给撕破了,别的什么都不要,叫着喊着,让人把她的阿芙蓉膏拿来,自己要抽上两口。她当初命人研制这阿芙蓉膏,本来是想凭此发财,赚大钱的。岂知东西还没有卖出去,她自己先染上了毒瘾。这要叫罗锦棠瞧见,必定还得再耻笑她一回。抽了几口,她抬头见姑母黄玉洛冷冷盯着自己,连忙道:“姑母,你再给我点时间,再给我点时间我一定可以斗败罗锦棠。”黄玉洛替黄爱莲揉了一只在大的烟泡儿,柔声道:“乖,早些儿睡吧,养好了身体,姑母还等着你与姑母一起争这大明天下,共赏大好河山呢。”黄爱莲身败名裂,于满京城之中成了个笑话儿,人人喊打,除了躲在这宫里,本也无处可去了,抽着能给自己快乐的阿芙蓉膏子,哭一阵子又笑一阵子,喷云吐雾,沉浸在自己早已打败了罗锦棠的幻觉之中,渐渐儿的,睡着了。这时,陈姑走了过来,端着一碗药汤,于边上站了许久,说道:“咱家爱莲越来越没有分寸,为了一个罗锦棠频出蠢招不说,还严重的连累了小姐您的太后清誉,不行的话,就让她去了吧。便您,您也该吃药了。”黄玉洛轻揉着自己的腰站了起来,叹道:“陈姑,咱们走的,是一条史无前例的路,爱莲也确实太蠢了些。但是怎么办呢?”她极难过的转眼看了黄爱莲一眼,忧心忡忡道:“她此时还不能死,她还要生个孩子,在生子之后,难产而亡。”陈姑听出黄玉洛话里的意思来了,断然道:“那孩子留不得,这是药,您必须吃了它。一时昏了头不要紧,一碗药汤补过就是,咱可不能再冒险了。”黄玉洛一根水葱似的指头搭上红唇,嘘的一声,旋即道:“陈姑,作人,总不能只想着孩子啊,我还是个女人啊。”陈姑本是气急的,因为黄玉洛这一句,也知道自己声音太大了,连忙住了嘴,但依旧端着那只药碗,那意思,还是想让黄玉洛把药给吃了。抛却年青,俊貌而又挺拨的未婚夫,嫁给一个年龄可以做自己父亲的垂垂老者,初时黄玉洛还是少女,并未觉得有什么。但只要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几十年中,叫后宫无数女人掏空了身子的皇帝,便龙袍着身,根儿腐了,是满足不了一个青春鲜活的女人了。更何况,后来他还死了。无论白日里如何过,黄玉洛正值一个妇人最鲜艳的年华,夜夜独守空闺,总有熬不过去的时候。但她涉足也不过一回,一回而已,谁知就染上了麻烦。按理,此时该一碗药汤解决掉所有麻烦的。但黄玉洛突然就不想了。她曾经冒过非常大的风险,生了一个历史中本不该有的孩子,本来还可以凭着那孩子垂帘听政,也许还能继武周之后,于历史上再创一个女皇出来。可是阻力重重,最大的一重就是陈澈。怎么办呢?她觉得自己可以再涉一回险,至少这一回,她将拥有一个更厉害的,能够打败淮南党那帮臭文人的筹码。而前提,就是不能吃这碗虎狼之药。一把打翻药碗,素瓷色的白碗于毯子上哐啷啷的滚了。曾经游历过两个世界,熟知大明历史,感受过普世的自由,重又回到等级森严的封建王朝的穿越之女黄爱莲,就这样,叫自己的姑母判定了死期。而陈濯缨那个孩子,无论陈淮安还是罗锦棠笃定了以为绝对不会出生的,在八个月之后,还是呱呱而降,来到了这个人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