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愣是查不出那个偷家的贼究竟是谁。忽而有一日,府中几个丫头合力指证,说是袁俏偷了郭兰芝的东西。当时,陈老太太自然是一力辩护,说自已这娘家的侄孙女从小到大手脚干净,从来就没个偷东西的习惯。当然,郭兰芝的婆子也曾到袁俏房里搜过,什么都不曾搜出来。但是,为着这个,袁俏一怒之下就搬出府,和自己在五城兵马司做个指挥使的哥哥袁晋一起单过了。过了近三年后,这还是她在搬出去之后,头一回入陈府。而自幼和她订了亲的未婚夫陈淮誉,也是在母丧之后才从淮南回来,俩人虽说青梅竹马,可也三年未见。是以,袁俏躲在陈老太太的身后,便不停的给陈淮誉挤着眼儿。陈淮誉虽说性子相貌皆有些女气,但骨子里也是个男儿郎,因心中对于母亲的思念太深,才会不顾自己身体不好,认认真真守孝两年,直到两年孝期满了,这才回京。当然,便陈老太太和陈澈,也觉得这孩子该要谈婚论嫁了。陈老太太笑着揽过孙儿,摸着他瘦的比女子还细的腕子,柔声道:“瞧这孩子瘦的,就跟两年没吃过饭似的,跟着你的家人们也太不尽心了些,我得好好斥责他们一番才行。”陈淮誉这两年,搭着茅草屋睡在母亲的墓旁,一口荤腥也不曾吃过,虽一直有个咳疾,却连一口药汤也不曾吃过,眼睁睁看着母亲的坟从干了黄土,再到长满青青草。直到入京之前,为防祖母看到自己要伤心,才刮掉胡须,这些日子来也坚持服药,压下了咳喘之疾。但是即便这样,对于母亲余凤林的孝,他仍觉得自己没有尽够。是以,他道:“祖母,母死,儿子为守孝而瘦,是天理,你责斥仆人们作甚?”袁俏适时的插了一句,道:“恰是呢,二表哥信里一直于我说,孝是天下的大道,也叫我不要吃酒茹荤,到今日,他除了孝衫儿,我才敢除了。”陈老太太立刻将袁俏也搂了过来,叹道:“真是一对惹人疼的乖孩子。”接着,她又对陆宝娟说道:“今日正经儿才是咱们家小辈们除孝的日子,明儿谁到慈悲庵,给孩子他娘拈柱香去?”袁俏随即就站了起来,跟在陈淮誉身后,笑着说道:“我去我去,我和二表哥一起去。”末了,她又道:“三哥哥怕也是今儿除孝吧,我今儿路过锦堂香酒坊,瞧见三嫂,一身粉红色的衣裳,甭提有多漂亮呢。”她唤的三嫂,当然是从未入过陈府,但陈府中绕不开的,陈淮安的妻子的罗锦棠。她这句话一出来,陈老太太脸色蓦时一沉。至于陈淮誉和郭兰芝两个不明究里的,自然傻傻乎乎。不过,郭兰芝为人性子直爽又凌厉,是个最藏不住话的,顿时就来了一句:“咱家三嫂?她可是咱们京城锦堂香的大东家,哪一日不是穿的花团锦簇的?不过,她相貌生的可是真明媚,便是个女子,我也是真喜欢她,可惜了的,人家是大商人,不与咱们是一路人呢。”此话一出,陈澈本来堆着笑的脸上便闪过一丝阴霾来。罗锦棠,又是罗锦棠,虽不曾见过其面,但这两年中,满京城他所到之处,无人不提,不说罗锦棠。陈澈因为各路旁听来的话,自发的将罗锦棠和曾经京城里的妖女黄爱莲归为一类,愈发的,便偶尔有事见旭亲王,也从来不自王府正门入,就因为,怕要撞到自己那个,被人称之为奇女子的三儿媳妇。陈老太太也是一脸的讪然,瞪了郭兰芝一眼,低声道:“兰芝,这个家里,往后可不准提罗锦棠三个字儿。”郭兰芝自打嫁进来,也未见过亲婆婆。当然,她更没进过公公的卧室,所以说,即使私底下于人多处远远儿见过几面罗锦棠,还格外喜欢她的娇美相貌,洒脱性情,但是,完全不知道自己那个妯娌,与自己前面的婆婆生的,恰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余凤林从未上过京城,而京城之中见过余凤林的,除了陈澈父子,也就陈老太太了。不过好在,罗锦棠是走在市井之中,而陈家如今是高门大户,等闲,这两种人是不可能相交相见的。陈老太太斥郭兰芝这一声,已是变了脸的。“怎么了这是,我又说错什么啦?”便公公在跟前儿,郭兰芝也是大大咧咧儿的:“要我说,我就觉得罗锦棠好呢,你们嫌弃我,赶明儿我也出去做卖买去。”她这一声,又把陈老太太给逗笑了。陈澈也是难得一笑,指着郭兰芝道:“兰芝这张嘴可真真儿是,恰有英国公的风范。”他于儿媳妇面前一直和蔼,不拿公公的款,唯独对着陆宝娟时冷冷淡淡。这夜,陈澈接到一封陈淮安从河北寄来的信。信中,陈淮安言自已和陈嘉雨在河北救灾时都染了时疫,他倒还好,因身体结实,当能挺得过去,不过陈嘉雨病的极为沉重。从来没给父亲写过信的陈淮安于信中言辞恳切,求陈澈入宫,到太后黄玉洛面前给自己求几味安宫牛黄丸来,因为安宫牛黄丸是治热症的奇药,而如今的时疫,就是不知从何而起的热症。要说陈淮安这个儿子,至纯至性,熟知官场规则,又还难得不忘初心,此时河北遍地瘟疫,他驻扎河北半年,本该伤亡惨重的,在他的极力奔走之下,据说整个河北省,从春到现在,总共就死了几百人。这比历年河北省的自然死亡率还低。这样的儿子,徜若能再圆滑一点儿,于朝局上看的更透一点,懂得明哲保身四个字,陈澈相信,他就能继承自己这首辅之位,而且能带着整个淮南的仕子们走的更远。母凭子贵,这话不是没道理的。儿子在外如此争气,陈澈那自五个月时就送出去的,对儿子的愧疚,以及在他成年之后屹立在朝堂上,成为朝之顶梁柱后,叫他无法再忽视的强势,陈澈也不得不对陆宝娟好一点。所以,今夜他还是成亲之后头一回到陆宝娟房中。陈澈自打年青的时候起,偶尔也会与陆宝娟睡上一夜,但熄灯之后上床,二人从不说话。见陆宝娟上了床,他扑的一声吹息了灯,就闭上了眼睛。陆宝娟等了一夜又一夜,虽说她对于床事没有格外的欲望,反而还有种厌恶,但是陈澈这种举动,让她自觉受到了无比的羞辱。“老爷,淮安那妻室,您还不曾见过吧,您想见吗?”她忽而就说了一声。陈澈轻轻唔了一声,道:“见她作甚?”陆宝娟一颗心狂跳着。要说她对陈澈有爱吗?其实早都没有了,他待她还不如一个妓子,徜是妓子,彼此之间总还会办事儿吧,他倒好,到她这儿躺上一夜,起来就走,她在旁边就根个木头似的。从一开始入府时,还对未来的生活抱着希望,到现在,陆宝娟其实已经不指望陈澈会爱上她了。二十年的投入,到如今儿子这般争气,他依旧待她如此冷淡,陆宝娟像个输光了一切的赌徒一样开始恨陈澈了,恨不能就这样爬起来,用藏在席子下的匕首戳死他。可是她赔上了二十年的青春,赔上了一个孩子,便真的戳死了他,他只会疼痛,他不会痛苦,不会像她如今这般,感受着一无所有的绝望。于是,曾经千方百计阻止阻止陈澈见罗锦棠,并想把婚姻,门面维系下去的陆宝娟,忽而心中产生了一种可怕的冲动。她经常一个人到木塔巷胡同口上,到锦堂香酒坊的门外,默默的望着罗锦棠。在她眼中,罗锦棠就是余凤林。那个顽固的盘桓在陈澈心头,她抹不去,打不败,死了,化成灰了,但比活人更强大的对手,在渐渐的疯狂中,她甚至觉得,只要让罗锦棠痛苦,就是让余凤林痛苦,也是让陈澈痛不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