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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第1页)

也是深秋清冷的天气,织云穿上那件貂皮大衣在瓦匠街一带招摇而过。事情果然像冯老板所预料的那样逐渐发展,有一夭六爷又差人送来了帖子,请织云去赴他的生日宴会。米店夫妻站在门口,看看黄包车把织云接走,心情极其沮丧,冯老板对朱氏说,织云还小呀,她才十五岁,那畜生到底安的什么心?朱氏只是扶着门嘤嘤地啜泣,冯老板叹了口气,又说,这小妖精也是天生的祸水,随她去了,就当没养这个女儿吧。

更加令人迷惑的是织云,她后来天天盼着六爷喊她去,她喜欢六爷代表的另一个世界。纸醉金迷的气氛使她深深陶醉。织云的容貌和体形在这个秋天发生了奇异的变化,街上其他女孩一时下敢认她。织云突然变得丰腴饱满起来,穿着银灰色貂皮大衣娉停玉立,尸然一个大户小姐。有一天织云跟着六爷去打麻将,六爷让她摸牌,嘴里不停地叫着,好牌,好牌,一边就把她拖到了膝盖上去,织云也不推拒。她恍恍惚惚地坐在六爷的腿上,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小猎,一只不满现状的小猫,从狭窄沉闷的米店里跳出来,一跳就跳到六爷的膝上,这是瓦匠街别的女孩想都不敢想的事,而织云把它视为荣誉和骄做。

你知道六爷吗?有一天她对杂货店的女孩说,你要再朝我吐唾沫,我就让六爷放了你,你知道什么叫放吗?就是杀了你,看你还敢不敢吐唾沫?

米店夫妻已经无力管教织云。有一天冯老板把大门锁死,决计不让织云回家。半夜时分就听见织云在外面大喊大叫,你们开不开门?我只是在外面玩骀,又没去ji院当婊子,为什么不让我回家?米店夫妻在床上唉声叹气,对女儿置之不理,后来就听见织云爬到了柴堆上悉悉索索地抽着干柴,织云喊着爹娘的姓名说,你们再不开门,我就放火烧了这破米店,顺便把这条破街也一起烧啦!

织云作为一个女孩在瓦匠衔可以说是臭名昭著,街上的妇女在茶余饭后常常把她作为闲聊的材料,孩子们耳懦目染,也学会冲着织云的背影骂,小破鞋,小贱货。人们猜测米店夫妻对女儿放任自流的原因,一半出于对织云的绝望和无奈,另一半则是迫于地头蛇六爷的威慑力。瓦匠街的店铺互相了如挠掌,织云与六爷的暖昧关系使米店豪上了某种神秘的色彩,有人甚至传言大鸿记是一爿黑店。

米店的老板娘朱氏是在这年冬天过世的。之前她终日呆坐于店堂,用一块花手帕捂着嘴,不停地咳嗽,到了冬至节喝过米酒后,朱氏想咳嗽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了。冯老板找了副铺板把她抬到教会医院去,有人看见朱氏的脸苍白如纸,眼睛里噙满泪水。朱氏一去不返,医生说她死于肺痨。街上的人联系米店的家事,坚持说老板娘是被织云气死的。这种观点在瓦匠街流行一时,甚至绮云也这样说,朱氏死时绮云十三岁了,绮云从小就鄙视姐姐,每次和织云发生口角,就指着织云骂,你当你是个什么东西?你就知道跟臭男人鬼混,臭不要脸的贱货。织云扑上去打妹妹的耳光,绮云捂着脸蛋呜呜地哭,嘴里仍然骂,贱货,你气死了娘,我长大饶不了你。

五龙后来从别人嘴里听说了那些事情,米店打烊后寂寞难耐,他溜到斜对面的铁匠铺跟铁匠们聊天。铁匠们津津有味地谈论米店,说到织云他们的眼睛燃起某种猥亵的火焰。五龙的反应很平淡,他摊开手掌在火上烤着,若有所思,五龙说,这有什么?女人就这么回事,铁匠们调侃他说,晦,你倒护起她来了?她让你摸过xx子吗?五龙绷着脸,对着火翻动手掌,他说,关我什么事?反正她又不会嫁给我。摸xx子算什么?她让我摸我也不摸。

秋天已经随着街上刺槐的落叶悄悄逝去。冷风从房屋的fèng隙和街口那里吹来,风声仿佛是谁的压抑的哭泣,五龙光着脚走来走去,感到深深的凉意。又是冬天了。冬天是最可怕的季节,没有厚被,没有棉鞋,而肠胃在寒冷中会加剧饥饿的感觉。这是长久的生活留下的印象。五龙想象着他的枫杨树老家,大水现在应该退掉了。大水过后是大片空旷荒芜的原野以及东斜西歪的房屋,狗在树林里狂吠,地里到处是烂掉的稻茬和棉花的枯枝败叶,不知道有多少枫杨树人重返了家园。无论怎样,枫杨树乡村的冬景总将是凄凉肃杀的,无论怎样;五龙不想回乡,一点不想。

他站在铁匠铺和米店之间的街面上,朝长长的瓦匠街环顾了一番,他的瘦削的身影被夕暮的阳光投射在石板路上,久久地凝固不动,就像一棵树的影子,街上有孩子在滚铁箍,远远的街口有一个唱摊簧的戏班在摆场,他听见板胡和笛子一齐尖厉地响起来,一个女孩稚嫩的有气无力的唱腔随风飘来。飘过来的还有制药厂古怪的气味和西面工厂区大烟囱的油烟。街道另一侧有人在大锅里炒栗子,五龙回过头看见他们正把支在路边的铁锅抬走,让一辆黄包车通过瓦匠街。掌铲的伙计怪叫了一声,你们看谁来了?

车上坐着米店的大小姐织云。织云斜倚在靠背上,脸色苍白,神情也不像往日鲜活,有个穿黑衣戴鸭舌帽的男人挨着她,五龙认出了阿保,对那夜在码头上的回忆使他头皮发冷。他闪身躲到电线杆后面,不安地看着那辆黄包车慢慢驶过来,停在米店面前。

阿保把织云扶下车,织云明显是哭过了,眼圈红肿着。阿保的一只手摁在织云丰满的臀部上,两个人一起进了门。五龙站在电线杆后面,他内心有一个隐秘的冲动,打死阿保,打死这个畜生。如果是在枫杨树的水稻田里,五龙的仇恨足以让他实施这个愿望,用石头砸,用镰刀砍,或者就用两只手卡紧他的脖子,但这是在异乡异地的瓦匠街,五龙深知陌生的城市和寄人篱下的处境使自己变得谨慎而懦弱了。他只是在想。想,他不敢干。

绮云站在米店门口高声喊五龙的名字。五龙匆忙跑过去,看见绮云一脸厌恶烦躁的样子。她说,你去伺候一下织云,说是病了,又哭又闹的,我懒得管她。五龙说,不是有个男人陪她吗?绮云说,你别胡说八道的,让你去你就去,别让阿保在她房间呆久了,懂吗?

我去有什么用?五龙嘀咕着朝后院走,正好撞见阿保从织云房间出来。五龙想从他身旁绕过去,阿保狐疑地瞪着他,突然一把抓住五龙的手腕,拽着朝店堂里拖。绮云迎过来说,阿保你拽着他干什么?他是我家新雇的伙计。阿保说,什么,找这家伙做伙计了?绮云说,是我爹的主意,不过他干活还算老实。阿保哼哼了一声,撂开五龙的手,那你们可小心着点,这家伙不像老实人。绮云惊疑地问,你认识他?他是小偷吗?阿保狡黠地笑了笑,他直视着五龙的脸说,不会比小偷好,我看他的眼晴就像看到自己,他跟我一样凶。绮云说,这是什么意思?阿保竖起大拇指说,人不是都害怕我吗?所以我让你们也提防点他。

五龙低下头自顾往里走,嘴唇几乎咬出血来,他心里说,这是条莫名其妙缠住我的疯狗,我真的很想杀死他,他慌慌张排地推开织云的房门,回头一望,阿保摇晃着肩膀朝门外走,绮云对着他的背影喊,你要真的对我家好就去告诉六爷,放了织云,别把她当只破鞋耍了。恶心。

织云躺在床上呜呜地哭着,双手抓着头发。她说,疼死我了,我要疼死了。五龙觉得她那种痛苦的模样很滑稽,他走到床前蹲下去给织云脱鞋,说,小姐哪里疼?织云愣愣地看着五龙,高声说,哪里都疼,疼死我了。织云犟着不让五龙脱她的鞋,滚开,你给我脱鞋干什么?难道你也配跟我上床吗?五龙好不容易硬扒下一只高跟鞋,他说,我可不敢,二小姐让我来伺候你,你病了就睡一会儿吧。没想织云飞起一脚,正好踢在五龙脸上。五龙捂着脸退后几步,满腔愤怒忍住不敢发作。织云说,他妈的,什么男人都想来碰我,我是好欺的吗?五龙苦笑着说,什么男人都想碰你,可是我从来没碰你。他去倒了一盆热水,把毛巾绞热了递给织云,大小姐,你看来受谁的气了,擦把脸消消气吧。这句话说到织云的伤口上,织云拍着枕头又大哭起来,边哭边说,我怎么不气?我气死了,他凭什么打我,那狼心狗肺的老色鬼,我陪他玩了这么多年,他却动手打我,打我呀!

至此五龙才明白织云哭闹的原因。原来是六爷打了她。他不知道六爷为什么打她,无论在什么地方,男人打女人都是正常的事情,女人总有一些欠揍的地方,五龙想她有什么可伤心的呢,这是活该。他这样想着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悄悄地往门外走。

你给我站住。织云在后面喊,一只枕头砸过来,软软地打在五龙的后背上,你他妈就是这么伺候我的吗?

五龙放下了门上的布帘,他回过头说,小姐该睡觉了,我在这里多不方便。

什么方便不方便的,我才不在乎呢。织云说,我身上疼得没办法,你倒想走了?

你让我怎么办呢?五龙愁眉苦脸他说,我还能干什么,要不去找个郎中给小姐敷点药吧?

不要郎中,我要你给我揉。织云突然诡秘地一笑,五龙,我要你给我来揉。来呀,我不怕你还怕什么呢。五龙看见织云的指尖上涂了蔻丹,鲜红鲜红的手指在胸脯上弹跳了几下,利索地解开旗袍的襟扣,然后就撕开了粉红色的胸衣。五龙张大嘴,惊愕地看见织云雪自高耸的xx子,半掩半露着,上面布满一些黑红的印痕,他的喉咙里含糊地咕噜了一声,扭过脸去掀布帘子,心怦怦乱跳着。

没出息的货。隔着布帘听见织云的一阵疯笑声和诅咒声。五龙红着脸对话打了一拳,他说不上来自己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他在想那些黑红的印痕是怎么回事。

五龙的青年时代很少经历这种独特的场面。在枫杨树乡村也有这样的女人,她们与过路的杂货商和手艺人在糙垛里苟合,到早晨家里的男人手持镰刀或树棍沿路追逐那些女人,女人尖叫的声音听起来像春天房顶上的母猫。那是在遥远的乡村,一切都是粗野缺乏秩序的。而织云半淹半露的rx房向五龙展现了城市和瓦匠街的y荡。这是另一种压迫各欺凌,五龙对此耿耿于怀。入夜他在地铺上辗转反侧,情欲像一根绳索勒紧他的整个身体,他的脸潮热而痛苦,黑暗掩盖了狂乱的内容。他感到羞愧。他闻见被子上和米店漆黑的店堂充斥着精液腥甜的气味。

很长时间里五龙的眼睛躲闪着大小姐织云,他不敢看她薄薄的涂着口红的嘴唇,更不敢看她的丰满的扭动幅度很大的臀部。这种心理与其说出于腼腆太分,不如说是一种小心的掩饰。五龙害怕别人从他的目光中察觉出阴谋和妄想,他的心里深藏着阴暗的火,它在他的眼睛里秘密地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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