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靖没回答,先是怔了一下,之后若无其事地站起来说:“我拿给您。”然后就跟着出去了,下楼的时候手不自觉地扶着老人。念慈仍旧坐着没说话,一动不动的。“念慈,怎么了?”明雨侧着头问。“没……”“你怎么看着不开心呀?”我问。念慈想了片刻,才说:“我们上楼之前,郭靖刚刚给奶奶指了鸡蛋在哪。”所有人在那一刹都没说话。“前几天奶奶晚上给我做炖蛋的时候,似乎也想不起来到底放没放糖,所以加了两三次,甜得太厉害了。”念慈鲜少会这样表露她的情绪,尤其是恐惧和无措,“我怕她有一天会把我忘了。”所有人的眼圈瞬间都有点红,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我想说不会的,可却不敢开口。我们都过了骗自己的年纪。可是还不知道对自己坦诚了,又要如何应对黑白相映的世界。烧烤快结束的时候,廖星的电话突然打过来,屋里吵闹,我跑到门外接起来,他中气十足地笑:“黄瀛子,明天体育测评,别忘了穿运动鞋。”“你不说我还真忘了。”我拍拍脑袋。“我就知道!”他得意地笑:“你回家了没有?这会儿雨下大了。”“没有呢,你在哪呀?”“我刚到家。你有没有伞?”“有呢,跟大家在一起,晚点坐通勤车回家。”“那就行。”我放下电话,回来的时候看见蒋翼和庄远他们已经开始玩三国杀,蒋翼问:“谁的电话?”“……廖星。”他顿了顿,吩咐:“去厨房拿两瓶可乐来。”“又使唤我……”我嘟囔了一声,还是乖乖跑厨房,谁知一推门正看见坐在旁边的念慈和郭靖高大的背影。我刚要出去,被念慈叫住:“瀛子去哪?”郭靖回身看到我,下巴点指了一下念慈旁边的座位:“坐那,我做了点心。”是牛奶炖蛋。一小碗,郭靖拿了两只小勺子,“尝一尝,我刚刚学的,味道和奶奶做的是不是一样。”念慈小小地吃了一口,一滴眼泪就这么掉了下来。从颜昀离开到奶奶的遗忘,念慈一直忍者的眼泪,就这么掉了下来。话痨如我,一时间没说话,爱吃甜的也没胃口了。郭靖坐在我们对面,递给我勺子,“口感是不是一样?”“嗯,一样,火候都一模一样。”念慈眨着眼睛点点头。“有的事情奶奶忘记了,还有我们记得。”郭靖轻声说了一句,“她也许会忘记一些事情,可没关系,我们陪着她制造新的回忆。”奶奶走得慢,你们先走吧。老人一直走得很慢,可我们从来想不到,有一天,她可能不会再赶上来。跑跑跳跳往前冲的小孩子,终于知道要回头四顾。奶奶你别忘了我们,我们还没被你爱够,也还没好好爱你。我们慢慢走,等你一起,吃你做的点心,跟你学你的手艺,也做给你吃,还来不来得及?念慈和我把一碗牛奶炖蛋分食得干干净净,洗碗的时候,念慈跟我说:“瀛子,我应该会报考省内的大学,我不去北京了,要留在这里陪着奶奶。”回家的通勤车,我跟蒋翼坐在最后一排。他一上车就摆弄手里的psp,带着耳机打游戏。我有点困倦,可是不想睡,往他身边依偎了一下。这个人下意识伸手想圈住我,突然和回头看我们的辛老师对上视线,又松了手,但是矮下身子,让我靠得舒服些。“音乐好吵。”我仍不知足,挑三拣四。这个人头不抬眼不睁,“带着耳机你也听得见?”“靠着你就听得见。”“行吧。”他随手关了静音。我无语,绞尽脑汁挑别的刺,在一旁扭来扭去,总找不到舒服的姿势。蒋翼一把关了psp,问:“你怎么回事?”“没事。”他作势又要开机,我忙说:“明雨不去北京,念慈也说不去了,只剩下咱们了……”蒋翼怔了怔,没说话。“还好你和庄远都定了,不然我都不知道当初选去北京是为什么。”我这是真有点困了,把头埋在他肩窝里,迷迷糊糊的时候,感觉蒋翼还是伸手把我揽进了怀里,他莫名揉捏了一下我的肩膀,最后只说了一句:“明天体育测评,别忘了穿运动鞋。”我困劲儿上来,也不知道有没有答应他。可迷迷糊糊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做梦,似乎听见身后是关超的声音:“你什么时候和她说?”说什么?跟谁说?蒋翼没回答。“你舍不得也没用,拖了这么久,到时候知道了更难受。”蒋翼的手臂猛然抽紧。这是在说什么?关超的声音听着莫名焦躁:“你到底在怕什么?”蒋翼半晌才说出几个字,“她可能要大闹一场吧。”谁?这是在说谁?“发脾气、摔东西,赌咒发誓说再也不想见我了……”这是谁这么泼辣?怎么让蒋翼这么害怕!除了我还有人敢这么欺负蒋大爷可不行!我心里气急可是脑袋迷糊,却听见关超倒是比我还生气,“你当鸵鸟拖着她就不会闹了是吧?”好半晌,蒋翼才说了一句:“等,她高考之后吧……”我努力想听,可实在是太困了,无论如何都睁不开眼睛,到底陷入梦里,沉沉睡了过去。考前的一月,不知是终于被紧张的氛围感染,蒋翼变得越发不爱说话,同样话少的还有电影终于确定要定档十一国庆档的邹航。不过邹航是只不跟明雨说话。明雨似乎也没有太在乎,如果不来学校给我补课,就是带着书去图书馆一坐就是一整天。一切都没什么,一切都等高考之后再说吧。高三的最后一个月,漫长又飞快。我几次摸底考成绩都直线上升,也不打算报考太离谱的院校,考试虽然有压力,但基本上不算太紧张。不过爸妈还是和其他家长一样如临大敌,早早在市内订好了宾馆,免得我们第一天考试还要回厂里,影响休息。郭靖妈妈早早备菜,打算当天给我们送到宾馆,全部家长都进入紧急动员状态。我很想说服爸妈不用定宾馆,但是根本是徒劳。考前一天又说起这事,我妈给我削好五支2b铅笔,装进笔袋说:“这些事就不用你操心了,怎么安排你听着就行了。”我噘嘴,又推蒋翼:“你说话呀。”“嗯?”蒋翼不知道在想什么,缓过神来:“说什么?”我无语。这家话竟然也这么怂,还没见他考试这么紧张的。“对了,你准考证怎么没在这里?”我在他笔袋里翻了几回,“考试的时候可别忘了。”蒋翼顿了顿:“在书包里。”“你是哪个考场来着?”“……十五。”“那跟我不是一个楼,咱们班是不是就你在十五考场?”“嗯。”“六班有没有人跟你一个考场?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忘记带东西了怎么办?”我妈看不过收拾了文具,起身:“谁都跟你一样丢三落四么?行了都早点睡吧,明天还得早起。”我听话先去洗漱,出来的时候发现蒋翼还一个人坐在沙发旁边的地毯上发呆。这个人也是可怜,高考这么大的事,他爸妈一个也没回来,也不知道是信任他还是根本没当回事。我擦擦头发,坐在他旁边,“你不会是紧张吧?”蒋翼低头看我,眼神过了好半天才聚焦,摇摇头:“没有,你怎么还不睡?明天考试别没有精神。”“我觉得你好像有心事。”我看着他的脸说:“你有事情没说的时候就会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