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行人到达成都的当天晚上,被告知去往震中的车都已经停了,只有明天早上凌晨可以搭乘救援车队进去。领队要求我们先回酒店睡觉,凌晨三点在大堂集合。我根本睡不着,除了跟新闻记者不断处理筛选已经先期到达灾区的同事或者同行传回来的消息,得空了就不断地打电话给庄远,发微信给他,可始终没有任何回复。一夜的折腾,过了午夜我才回了自己的房间,朦朦胧胧中刚睡着,就听见闹铃响了。我匆忙起来用冰冷的水洗了一把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跟自己说:“我是记者,我一定能做到自己的责任。还有庄远,你一定不要有事。”春末的晚间,天府的气候并不算太凉,反而潮湿而温暖。如果不是这样的情况来到此地,一定是很惬意的。救援车队比原定的时间稍微晚了十分钟到达,因为路上又加了一只医疗队同步进灾区,我们事先分好了队伍,大概两家媒体跟一辆救援车。我心里有事,坐在自己的箱子上,不断地刷新闻和庄远的微信。正这个时候,亦菲的电话再次打进来。我心跳不止,匆忙接起来,“亦菲?是不是庄远有消息了?”“没、没有。”亦菲似乎也发觉了这时候打电话不妥,连忙说:“不是的,瀛子,是我记得你昨晚说过是这个时间要进灾区,有点不放心,想问问你怎么样……”她这一夜也是没睡。救援车到达酒店,我放好了行李上了车,边坐下来边安慰亦菲:“我都很好,你别担心。”亦菲顿了好半天说,“我没想到你立刻去了,现在有点害怕,你要注意安全。”“我有记者证,比你过去更方便。”“话是这么说,可是……”亦菲的声音里有淡淡的无奈:“算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不过庄远如果知道你这么关心他,会高兴的。”哎?亦菲这个意思是她知道庄远跟我告白的事情么……车子已经启动,亦菲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蒋翼的电影发行,他说服北投合作费了很多精力和人情,可是我猜这事你们都不知道。”什么?!我的心被揪住。这个人年后就很少露面,更别说提起电影发行的事,他一个字都没有提过。年后两边开始正常合作,因为中间有世河缓冲,他也很少到场,蒋翼和他也几乎没怎么见到过。我们都还发愁过,怎么来让他们和好,可是……“他、他什么都没说过……”“他就是这个样子吧。”亦菲笑了笑,“他的心事从来不和人说的。”我的心酸涩得想哭。他曾经告诉过我的。可是我应该只有让他伤心。可如今这个人消失了,失联了,他到底现在在哪呢?我根本不敢想。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就是那么匆匆地公事公办,最后一次一起吃饭的时候,他那么温柔地跟我告白,我却还让他难过,跟他吵架……亦菲在那边吸了一口气,“他不会有事吧?”我眼前模糊,说不出话,只在心里一遍一遍地说:不会的,不会的……“你也要小心,你也要小心、注意安全。”亦菲不放下电话,可是也翻来覆去就这样一句话。“这样爱操心不像是你,有点像是祥林嫂附身时候的明雨。”我抹掉眼泪,想跟她玩个笑,“尤其是让我洗手的时候。”这样一来,两个人似乎都好了些。亦菲笑起来,我们都在逼着自己放松一点。她问:“明雨很好吧?我从新闻上看到她当妈妈了。”“她很好,今年博士就要毕业留校了。小孩子刚刚一岁了,很可爱的小姑娘。”我心里有事的时候,就又像小时候一样化身话痨,“前几天给小朋友打预防针的时候,明雨还说起小时候和你的事,说起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见到你。”亦菲笑:“邹航的电影我都有去影院看,都很棒。郭靖家的生意做得很大,我年初回国之后,中午有时候还会吃他家饭店的外卖,在这边都很火爆。对了,他有没有追到念慈?”我不觉笑了,就仿佛关超婚礼上,我们都在八卦亦菲喜欢谁,刚刚重新联系上的亦菲,也有她想知道的问题。“那没有,应该也没有在追了,他们就当好朋友了。”车子驰骋在如幕的夜里,许久不见的我们隔着千山万水,淡淡地说着这些年的过往。“不过他和念慈一个是云朵的干爸,一个是云朵的干妈。对了,云朵就是明雨的小孩。”亦菲笑:“好可爱的名字,怎么你没有做云朵的干妈?”我皱皱鼻子:“剪刀石头布输了呀,好失策呀!这么大的事竟然猜拳决定,念慈会读心术,我要出什么一猜一个准。”“所以郭靖也是猜拳赢了么?”“我们分组竞选,我和念慈一局决胜负,我输了就连累蒋翼也没当上干爸,好在他没有什么当爹的执念。”一瞬间,也许是到了夜最深沉的的时候,亦菲那边一时间没有任何声音。“亦菲?”我以为电话断线了。再次听到声音,是亦菲问:“蒋翼,他很好吧?”“很好,他这几年在国内时间很多,还有你也知道了,他的电影要上映了。”我说。“你们……你们在一起是么?”被这样直白地询问,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亦菲柔缓的声音和小时候她的询问重合了。亦菲,似乎总在询问关于蒋翼的问题。她想知道厂里分房的时候蒋翼家会住在哪;她想知道中考前他是不是会为了我去考九中的统招;高中的时候她会问蒋翼会不会参加篮球赛;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她还关心去了美国的蒋翼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如今她问起,我是不是和蒋翼在一起……我回答:“是,我们在一起,去年定下来的。”亦菲轻轻说了一句:“那挺好,真好。”有一个我们一直想知道的谜题,我仿佛是突然知晓了答案。“亦菲……”“什么?”你十七岁喜欢的那个人,是不是喜欢蒋翼?我没有问出口。我们都静默了片刻,车已经驶出城区,山里的夜色愈发静谧。好一会儿,亦菲坦然地呼出一口气,轻轻笑了起来:“真的好多年都没有见过了,我们高中毕业都多少年了?”“好多年了。”“不知道蒋翼还记不记得我当初跟他告白的样子。”原来,是真的。那些询问不是我的敏感,是少女之间本能的紧绷。可笑的是,我之前只是在被她询问的时候心生紧张,却根本弄不清是为什么。直到此刻。我一瞬间,没有说话。亦菲轻叹:“也许他早就忘记了吧,毕竟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他记得的。关超婚礼彩排的时候,我气他嘲笑我们八卦的时候说:“你笑什么笑?你也不知道你有什么好笑的?”他的好胜心根本禁不住激,脱口而出:“谁说我不知道?”可立刻就打住了,他什么都没说,我也一直以为他是在吹牛。蒋翼从来不说谎。他是知道的。他一直知道十七岁的时候亦菲喜欢谁,因为那个人是他自己。我们每个人十七岁都有自己的谜题:在我和明雨每日猜测庄远喜欢谁,亦菲喜欢谁的时候,蓝亦菲也有自己的未解之谜。她猜的是,黄瀛子会不会始终懵懂?蒋翼的心会不会一直坚定?他们如果就这么别扭下去,就这么僵持着,捅不破这层幼稚的暧昧,是否还有自己的机会。“守云开”这件傻事,原来不论多漂亮的姑娘都会做,可“见月明”却只有一两个好运气又愿意坚持的傻孩子才能有幸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