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他又说:“兵败后撤三十里,也是史无前例的事情。”“会夺回来的。”故岑道。晏谙却只是笑,带着几分辛酸的意味,“大启开国以来,只出了一个端平侯,下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出现。不管愿不愿意承认,大启都像是一个步入暮年的老者,在走下坡路。”故岑沉默,低头专心给他暖手。“这个年,皇宫里过得不像样,百姓们过得也不踏实。红莲教依旧在杀人,没有偃旗息鼓的意思,每一次闻讯而去,我们都晚了一步,你明白吗?简直就像是……专程去替他们收拾残局的。”“王爷这段时间太累了,”故岑却避而不答,仿佛没有听见晏谙的自嘲一样,“天气这样冷,您又在心头存了这么多事,还这般不注意自己的身子,会病倒的。”“如果没有人替我在意我的身子,我大概不会挑这个时候出来观雪,可是有人为我披衣。”故岑哭笑不得,“这是什么话。”“人就是这样,有人替他兜着,就敢肆意妄为。”晏谙歪了歪头,盯着地上一片完整的雪,像太子,被一群人围在中心,从来用不着自己操心什么。但他知道他不可以的,比如这次的疏漏,代价如此惨痛。故岑抬眸,恰巧捕捉到晏谙眼底转瞬即逝的落寞,心口被揪得生疼。群狼环伺,刀光剑影里杀出一条血路来,累吗?答案是肯定的,可他了解晏谙,再从头做一次选择,晏谙依旧会义无反顾地踏上这条路,即便遍体鳞伤,即便没有退路。“属下做不到别的,却可以让王爷在任何时候踏雪而出。”故岑微微仰起脸,恰好对上晏谙转来的目光。“我想喝一点酒。”晏谙商量着,他此刻有一点头晕,额角隐隐作痛,鼻尖和面颊被冷风吹得泛红。原本以为故岑不会同意,可对方却说好,他陪着一起。“就在这里,在雪地里。”晏谙“得寸进尺”。“属下去准备。”故岑没有反对。于是就在覆满了雪的枝头下,吹着寒风,故岑陪晏谙喝完了一壶酒。千枝万桠开满了皎洁的梨花,月亮被云遮住,却没有消失,只是淡薄朦胧。风雪间,天地在眼底化为一片混沌,晏谙最终倒在桌上,碰洒了最后一杯酒。如果他再晚一刻醉倒,或许就能看见来报信的人,只是酩酊大醉间,看到也没什么用罢了。故岑将人扶回寝殿,为他更衣,盖好被子,再一摸额头,果然有些发烫。他叹了口气,半夜三更将府医请来看诊,熬好药一勺一勺耐心地给晏谙喂下去,只盼着安生睡一觉,醒来时可以见好。故岑打湿帕子,仔细擦去晏谙额角沁出的汗珠。王爷可以病倒,他会给他侍疾;可以醉酒,他会陪他酣饮;更可以休息一晚,好好睡一觉,他会一直守在这里。曾经许下的守护的诺言,永远都作数。待晏谙睡得安稳下来,时候也差不多了。故岑起身准备离开,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他的睡颜。他折回来,于榻前俯身,轻轻在唇上落下一吻,没有打搅晏谙安眠。风雪之夜,又静又冷,山河良人,于此刻入梦。乾坤卦晏谙并不知道自己病了,他沉沉地睡着,梦境接连不断。士兵们按部就班地操练着,喊出的号子整齐划一。晏谙漫步其中,军营中难得平静。远方忽然传来战鼓声,不远处的望楼上,站岗的士兵高声呼喊“敌袭——”,于是训练场上的士兵尽数出动。无数战士从他身边经过,晏谙立在人潮中心,看不清所有人的脸,或许这些人他一个都不认得。没有人在他面前停下脚步,晏谙只能仰起头焦急地张望,试图寻觅一个熟悉的身影。终于被他看到了一个人,他高声呼喊:“晏谦!”人流消失了,晏谦身披战甲,闻声一扯缰绳,策马来到他面前。“你要走了吗?”晏谙站在原地抬头问他。“哥哥要去打仗了。”晏谙闻言忽然一阵没来由的心慌,他脱口而出:“不要去!”“战鼓已经敲响,”晏谦坐在马上抬手,遥遥一指营门,能看到战旗随风飘扬。“将士们都整装待发,在等我了。”“那我和你一起,”晏谙四下张望,寻找多余的战马,“你等一等,带上我!”可是没有,营地里仿佛空了一样,一匹多余的战马都没有。战鼓越催越急,晏谙急得满头大汗。“我得去打仗了,”晏谦又说,“别找了,你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什么?”晏谙回头,可是晏谦却不再与他多言,一夹马腹冲了出去,晏谙只能看着战旗越走越远。周遭瞬间冷了下来,纷纷扬扬的大雪从天而降,晏谙裹紧衣服,见那战旗越来越小,直至在雪中消失不见。呜呜的风声忽近忽远,窗棂发出的异响落入耳中,像极了兵器碰撞的声音。风雨如晦,晏谙又回到了围杀他的庭院,他无法逃脱的梦魇。雨还在下,嘈杂的声音令他头痛欲裂,身上也又湿又冷,连骨头缝里都是疼的。一低头,他又看到了自己浑身的血,隔着雨帘,周围埋伏着明晃晃的刀剑。或许是挣扎过太多次,晏谙感到深深的疲惫,他不想再战了。这一次,他像个冷漠的旁观者,知道自己注定冲不出这方庭院。可他还是控制不住地望向院门,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频频看向那扇注定无法被推开的大门,是在等什么人吗?明明无法洞穿大门,可他仿佛就是知道门外有一个人也在苦苦厮杀,拼尽全力,哪怕舍掉性命也要闯进来救他出去。晏谙眯起眼睛,飞扬的尘土间,他终于看清了那人的面孔。可是周围埋伏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一柄锃亮的长剑猝然穿透那人的胸膛,鲜血顺着剑尖一滴一滴地淌下来,晏谙感到他的生命也被那一剑刺穿,随着流失的血液抽离。眼睁睁看着故岑倒下去,晏谙只感到心口一阵剧痛,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声嘶力竭地喊着故岑的名字,发疯了似的扑过去。这个人于他而言太重要了,他是他的……什么人?晏谙忽然意识到这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他冥思苦想,不得其解。画面一转,晏谙一袭白衣立于菩提树下,菩提花在头顶朵朵盛开,但他只念着心中的人,旁的都顾不得了。他疾步上前,推开寺院的大门,门外故岑恰巧回首,与他相顾莞尔。和煦的暖风轻轻拂过,发丝也随之飘扬,只此一眼,便将那人的一颦一笑牢牢刻在心底,挥之不去。答案呼之欲出。晏谙睁开眼睛,盯着床帐发蒙,一时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天空因为下雪阴沉沉的,晏谙一时分辨不出是什么时辰。他唤着故岑的名字,可是没有人应答,只好自己起来。烧已经退了,只是病还没有痊愈,浑身发软没什么力气,起身时还有些醉酒后的头疼和眩晕。晏谙坐在榻边缓神,因为不舒服,他昨晚大概睡相不太好,被褥皱巴巴的,枕头也歪了。无意回头瞥了床榻一眼,晏谙忽然发现枕下有什么东西露出一角,他拽出来看,是一张符纸,上头画着看不懂的花纹,不是崭新的,看来在他枕头底下放了有一段时间了,只是他一直没有察觉。晏谙皱起眉,他的床榻一直是故岑铺的,他知不知道枕头下的这个东西?不等他细想,外头便传来一阵骚乱,好像是有人着急见他,被守卫给拦了下来。“让他进来。”晏谙扬声道。来人终于被放了行,匆忙进来禀报:“校尉!红莲教全体负隅顽抗,我们的人攻不进去,故大人带人突击失败,被红莲教挟持,我们不敢再轻举妄动。如今对方提出要见您,廉大人派我来征求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