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兆不知听得哪一句,突然笑了一下,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清懿藏在袖子里的手。旋即,直直对上她的眼睛,目光里夹杂的兴味,他又极轻道:“才艺疏陋?”几乎是同一时间,清懿立刻将袖子拉下,遮住整只手──不露出画画时磨出的薄茧。“袁郎在这同姊妹们聊甚么?”一道熟悉的女声传来。旋即,是一道更为探究的目光落在清懿身上。项连伊瞥见袁兆手里的白纸,眼神顿了顿,故作纳罕道:“莫不是袁郎从一张白纸里也能瞧出灵气?”只是简单的问句,却叫清懿心头一凝。若袁兆如实说,必然引来项连伊的忌惮。清懿不动声色看向袁兆,试图读懂他的意图,却撞进他的目光里。袁兆恰好也看向她。那是一个极有兴趣的眼神。其中熟悉的意味,叫清懿一个恍神,好似回到久远以前。御宴时,偷溜出去透气的两个人不期而遇,清懿尚未从撞见外男的惊诧里回神,那人就轻笑道:“哟,做逃兵竟还遇知音。”…那时他眼底带笑,与现下如出一辙。作者有话说:袁兆:我也就狂这么一时纤纤◎姐姐遇对手啦◎袁兆好似读懂了她的意思,却又不想轻易如她所愿,故意迟迟不说话。“灵气甚么?还要拿这张白纸羞辱我们到几时?我们才疏学浅本不该来这现眼,可请柬是项大姐姐送来的,如今拿话刺我们的也是您,我原想着项大姑娘温柔贤淑名声在外,即便我二人再不好,也不会纵容旁人欺辱我与姐姐。可如今……我……呜呜呜……”斜刺里,突兀冲出来的小孩儿叫众人措手不及,一番连珠炮似的呛声,眼泪珠子不停掉,哭得小脸通红,好不凄惨的可怜模样。姐妹俩默契十足,清懿顺势接戏,眼眶湿润,泪珠要掉不掉。颇有仁义心的圆脸姑娘也不管甚么怕不怕了,赶忙掏出帕子给小孩儿擦眼泪,一面嘟囔道:“一个柔弱姐姐,一个可怜妹妹,尽叫你们逮着欺负,黑心烂肺的玩意儿。”被欺负的可怜小孩儿泪汪汪地伏在圆脸姑娘肩头,不时怯怯地瞧那袁兆和项连伊一眼,然后又恐惧地缩回去。一时间,袁兆与项连伊这对坏人男女形象算是坐实了。项连伊露出一个笑容,刚想开口劝慰,就见一个跋扈的主儿到了。“谁弄哭的?”晏徽云皱眉环顾一圈,语气不善,落在项连伊身上的目光很是冷峻,连带着袁兆都遭了一眼狠瞪。项连伊忙道:“世子误会,我方才瞧见这头热闹才来,话还不曾说两句,只见着袁郎拿了张白纸品鉴,觉得稀奇罢了。”晏徽云又看向袁兆。袁兆一摊手,语气悠然道:“来鉴赏大作的,细看,果然是错觉,没甚名堂。”清懿低着头,拭泪的手一顿,心下便知,这是替她遮掩住了。晏徽云冷漠着脸,“你是吃太饱了。”他才懒得听这些弯弯绕绕,劈手夺过那张白纸,撕个稀碎,漫天一扬。周围都是小姑娘,经不得他警告般地瞪上两眼,俱都吓得鹌鹑似的不敢作声。清殊惯是会看人眼色,知道这位爷是来解围的,立刻哭唧唧地迎上去,仰着头看他,好不委屈:“世子哥哥……”才初初有个少年人模样的晏徽云,被这声哥哥叫得一愣,他挑了挑眉,面上难得有些不自在。又瞧见那小人儿眼睛红肿,满脸泪痕,晏徽云有些烦躁,忍不住凶道:“我都来了,你还哭个甚么?”他往后一招手,老熟人白胖内监领着几个小厮上前来。晏徽云:“跟我走。”清殊眼睛一亮,赶忙拉上姐姐,屁颠屁颠跟着。白胖老内监扶了一把,嘴里不住地说,“哎哟我的小祖宗,怎么哭成花猫了,可怜见儿的,慢些走,别摔了。”晏徽云熟门熟路地领着她们进了一座院子,里头座椅摆设,一应俱全,是有人住的样子。清殊一进门便松快下来,顶着一双兔子眼睛到处转了转,好奇道:“殿下常来吗?”晏徽云疑惑地看她一眼,嗤笑道:“你问的甚么蠢问题,这别庄是我姑姑的产业,我自然是常来。”晏徽云的姑姑,便是袁兆的母亲,端阳长公主。清殊纳罕:“那你们是赴哪门子宴?都是看腻了的景。”晏徽云挑眉,接过白胖内监递来的茶喝了一口才道:“谁说我是来赴宴的?”清殊眼巴巴等他继续说,那大爷却懒得动口了。白胖内监笑眯眯地接话道:“他哪是个做雅集的人?原是那项家姑娘同公主讨了院子来待客,她又嘴甜,哄的公主连连答应了。我们家这个同袁家小主子早便约了今日来跑马,等到了这才知项家在做雅集,又有那姑娘三请四请的,少不得出面应付则个。”清殊心下登时了然,与一直沉默着的清懿对了个眼神,俱都看出彼此眼中的揶揄。那些人在外头吹得有鼻子有眼儿,说是请来袁兆赴会,谁知竟是个有心算无心,早想好了要把人架过来充个场面罢了。啧,这项大姑娘,也不过如此。晏徽云眼瞧着那小人儿翻脸比翻书还快,方才还泪眼朦胧的,现下又是不怕生地向许内监讨吃的,又是同她姐姐叽叽喳喳,笑得眼都弯了。他托着腮看了一会儿,冷哼道:“旁人来我这,怕都来不得及。你才同我见了几回?就这么不把自个儿当外人。”清殊一愣,想了一会,忍不住狐疑道:“殿下嫌我烦?”说罢,也不等人回答,又自顾自道:“讲不讲理啊,明明是殿下你叫我跟着你呢,现下又觉得我嘴多,吵到你了。”晏徽云还没来得及解释头一个问题,一个不讲理的罪名又砸了下来,他一句还没说,那头就有十句等着,直把他气得仰倒。“我几时说你烦?你现下对着我都敢张牙舞爪,方才怎的那样孬?怂得像只小王八。”听到这句话,清殊有些不服气,想顶嘴。但一瞥见身旁的姐姐,她就安静了,只轻轻哼了一声,不开口。晏徽云却像看穿了她似的,挑眉道:“上次你教训项家那个小的,好不威风。这会子竟哭着鼻子来找我,我在你眼里是个甚么好人不成?”清殊偷偷抬眼,正瞧见他抱着臂,好整以暇等她说出个所以然来的模样。她犹豫片刻,嘟囔道:“殿下怎的这般不自信,成日里说自己坏。你头次见我就给吃给喝,又替我解围兜底。方才雅集又敢仗义执言,不与他们同流合污,你实在是个顶好的人。”“见一面是缘分,两面是缘中缘,老天爷安排你来给我解围,正说明了有缘千里……什么什么的,总之殿下不要嫌我烦,我也不嫌殿下脾气坏。”“哼,甚么圆的扁的,胡说八道!”一番话说得晏徽云脸色几变,他倒没有被这张巧嘴夸昏头,仍端着一副凶悍的架子,只是微翘的唇角暴露了此刻的好心情,“还有,爷的脾气就是坏,没有你挑拣我的份,知道吗小屁孩!”忽又想到甚么,他难得踌躇,几番动唇,才没头没尾道:“我能寻来几个画画的好手,都是宫里供着的御画师。”清殊尚且不明所以,清懿却心念一动,颇觉诧异。连白胖内监也错愕了半晌,才回味过来,笑眯眯解释道:“我们主子是个好心,若二位姑娘想学画,只管提,别怕甚么麻烦。御画师虽听着金贵,到底也是同圣人或皇后娘娘开句口的事,不打紧。”晏徽云“啧”了一声,皱眉道:“瞎说甚么?我没好心。爱学不学,下次再被笑话,别来我跟前哭。”白胖内监捂嘴笑,“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