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周瞻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极为难看,张了张口却没说出反驳的话来,周垣便更是嚣张,执意要将自己郁结于心的陈年往事一吐为快,道:“既已到了汀悉,你却又不安于现状,被堂姐一激就要掺和储位之争,败给了周畹就弃兵回国……任由堂姐……你知不知道,你当年把我送到定周,也只有堂姐能对我好,也正是因为这份好,她才决意向汀悉借兵,可结果呢?!”“啪!”一个巴掌狠狠地落在了她脸上,周瞻收回颤抖的手,道:“狂悖!罔上!这么些年,你都学了些什么?!我当时怎么就生了你出来!”她咬牙训斥,身躯都被气得发抖,道:“你以为当年都是我的错?你以为那个位置是这么好坐的?阿垣、周垣,你以为你姓周,就和别人不一样了吗!”她有些失望,看着女儿的脸,道:“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变成哪样?”周垣自嘲地笑了笑,冷声道:“您丢了我八年,自然是觉得我变了。”说起这件事,她心中也涌上一股积淀多年的委屈,问道:“我是姐姐,我就一定要牺牲吗?母亲,明明我就比周幸大了一岁,就一岁啊……”她声线颤抖,带着一丝哭腔,道:“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待在璞兰台的时候,周幸安安稳稳地待在汀悉,我在皇宫里惴惴不安的时候,周幸却可以无忧无虑的待在你身边,每天都可以见到母亲、父亲!那我呢?!”随着吼声,周垣的眼泪也瞬间流了下来,道:“那时候只有堂姐陪我……可是她却因为兵败,就这么死了……”闻言,周瞻似乎再也隐忍不住,上前两步,用力捧起女儿的脸,盯着她的眼睛冷声道:“你为你堂姐不值,对吗?你觉得她是因为信任你才到汀悉借兵的,对吗?那我今天就告诉你,周黎向我借兵,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相反,她就是因为想要向我借兵,才在定周讨好、照顾于你!你知道当年你身边有多少周黎的人吗?你知道你那时候命都捏在别人手里吗?!你这个蠢货!”短短几句话,令周垣的脸色剧变,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可周瞻却置若罔闻,握紧她的脸继续道:“你以为那个位置是这么好坐的?阿垣,你真的太天真了,你以为你精通战术、兵法,学文习武,擅制衡之术,就能坐稳那个位置了?周異当年身为太子,既有民心又有朝权,还不是死于非命?周畤夺得皇位后,定国号为永载,你看他如今千秋万代了吗?!”“你问我为什么不争……呵……”周瞻问得撕心裂肺,眼里溢出热泪,悲怆道:“你说我懦弱,可这争的代价难道不是兄弟相残,姐妹相杀?你口中的堂姐难道不是我的侄女?你的皇叔难道不是我的哥哥?这些年死去的每一个定周皇室,难道不都是我们的族人?”“阿垣……听母亲一句,再死守下去不过是负隅顽抗,汀悉之势已然败落,为了还活着的人,投降吧。”“不……不,”周垣神色怔然的摇头,怒喝道:“我既姓周,这个位置本来就应该是我的,凭什么要我投降?!”周瞻放开她的脸,道:“若是能争,我又何尝会阻止你,可如今境况已经至此,不说战场败落,就说民间声望,定周也已经所剩无几,且江山万代、朝廷更迭,本就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既然定周气数已尽,你又何必执着于血脉权位?”言罢,她又将周垣推到桌案边,指着桌上的铺陈的地图道:“你自己看看,如今定周十五国内,还有多少地方是你的?亓徽再主天下已成定局,孩子,我们已经输……”她话未毕,可这个输字却好似彻底击溃了周垣最后一丝防线,她极力反驳道:“我还没输!”她握住周瞻的肩膀,重复道:“我还没输!母亲,我还没输!况且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江遗雪、郭长墨……我还杀了那么多人……郭长垚不会放过我的,殷上也不会放过我的!不论战不战都是死路一条,我不投降!”“我替你献降!”周瞻见她有一丝松动,忙道:“只要你愿意,就由母亲替你去献降,要杀要剐都冲我来,你带着阿幸离开,去找你父亲,从此之后隐姓埋名好好生活,好吗?”周垣嘴唇嗫喏,眼里一片难言的挣扎,好半晌才嘶声道:“不、不,我才不要一辈子躲躲藏藏的过日子,别逼我……别逼我,母亲,我现下手上还有筹码,相贞和旧吾我也还有人……还有江遗雪!对,江遗雪在我手上,殷上不敢轻举妄动的!你相信我母亲,我能赢的!”周瞻蹙眉,眼里一片深切的无奈:“你怎么还是不懂!”她有些恨铁不成钢,道:“你想靠江遗雪翻盘,是绝对不可能的,殷上不会受一个男人威胁,江遗雪也不会任由你挟持他威胁殷上,都这么久了,你难道还看不明白?这乱世求生不易,可死还不简单吗?!”她勉强缓了缓语气,继而软声道:“你听我说……孩子,不管是天时地利还是人和,这场局都已经下到了终盘,现在回头尚且来得及,你要是真的一条路走到了黑,便只能是死路一条了!”“是……”见周垣低低应了一声,周瞻以为她同意了,神色立刻舒缓下来,正要说话,却又紧接着听见她说:“天时地利人和……你说得对,我怎么能让殷上占尽了,我当时就应该杀了郭长墨的,而不是只是把他关起来,只有死人才找不到,届时我再找个人易容或是捂死这个消息,不就不会被殷上得手了吗。”见周瞻用一种极为失望的眼神看向自己,周垣忙道:“母亲,求您相信我,我能赢的,我能赢的……没到最后谁知道结局如何呢?您再信我一次!殷上肯定有弱点,我手中还有二十万兵马,只要能用好,我依旧可以反败为胜!”她眸子里透出一丝隐约的疯狂,喃喃地朝桌案边走去,周瞻看着女儿的身影,眼里最后一丝期待的光也熄灭了。她无力地垂下手臂,自知已然无法再劝。良久,她拭了拭眼角的薄泪,掀开帘子走出帐去。二女周幸正在外面担忧地看着她,显然也听到了里面激烈的争吵,抿了抿唇,道:“姐姐……还是不愿意吗?”周瞻尽量温柔的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女儿的脸,道:“阿幸,明日你就跟着高令使离开此地,去令兹的凤停城找你父亲。”周幸道:“那母亲您呢?”周瞻抬眸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心中一片空洞,摇了摇头,哑声道:“母亲要保护你姐姐,当年送她去定周为质之事,总归是母亲对不起她。”周幸和周垣相差岁数不大,但当年周瞻看周幸性子太软,怕她去到定周撑不起来,只能送了周垣去,谁料永载帝长女周黎野心勃勃,一心想要借由周垣以得汀悉之势,定周之中,汀悉不敌周畹,她也只能退兵,同时将周垣带了回来。本以为此后汀悉便可安居一隅,可谁知周垣心中一直觉得是自己突然收兵才致周黎兵败身死,母女之间的裂缝也越来越大,她心觉有愧,带她回来后,没多加考虑就将世子之位给了她,可谁料她却先斩后奏,一声不吭地就加入了十五国的混战,以至于走到了如今这个局面。错因在她,这苦果自然也应该她来尝。————————————————夜无尘。月色如银。殷上等人此番重新驻扎在了九祈的月宿城,位于定木城的正南方,中间隔了一个叫做九疑的小城。一直近子时,主帐议事的人才陆续散尽,林泊玉进来的时候,殷上正疲惫地撑着脑袋坐在那里,脸色空茫地发着呆。她走道案前,轻声说:“会没事的。”殷上怔了一息,放下手抬头看她,哑声道:“林姐姐总能知道我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