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御医他们要去的地方,是胡同极深处一个小院。那院子本就不大,又在最里头,实在的不起眼。而且院子前的灯笼是不亮的,玻璃匾上面也蒙了一块红布,把里面那姑娘的名字遮掩起来。这是因为住在这院子里的鸨母能力有限,只养着一位姑娘。而她养的那位翠喜姑娘,这一个月已经收了某位客人送来的银钱,不能再接外路客人了。
姜御医到了院门前,从黄包车上下来,里头的人应该是一直等着,不等敲门,门就开了。
一个三四十岁的妇人从里面探出头来,一张瓜子脸,颇有些撩人的风情,这就是翠喜的鸨母陈大娘。一见着他,就露着笑脸道,&ldo;姜大爷来了。&rdo;
一边说,一边打开门,侧着身子往里让,把姜御医请到翠喜睡房连接着的一个小客厅坐,扬声叫着,&ldo;翠喜,姜大爷来了,你怎么不来接?&rdo;
翠喜在里头脆生生地应了一声,便一边手里拿着红绳,绑着油光华亮的大辫子,一边出了来。
陈大娘又掀门帘出去,招待护送姜御医过来的三个马弁。这几位跟着姜御医来过几次,已经是熟门熟路了,知道姜御医既然来了,不到深夜,是不会回去的,便也坐下等着茶喝。
不料陈大娘倒是抱了两坛子酒来,后来,又拿了三个大陶土碗来。
他们看见,都是笑了,说,&ldo;每次来,大娘都送的茶水,怎么今天送了酒来?难道你姑娘今晚又有喜事,要和新姑爷洞房?&rdo;
鸨母是向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知道当兵的粗俗,便也不忌讳,笑骂道,&ldo;喜你妈的头!我们家翠喜前阵子才让你们姜大爷花两百块钱,买了干净身子,难道还能再找一个姑爷去?我外甥今天白日里来看我,这两坛子酒,是他孝敬我的。我喝不惯这样烈的烧刀子,翠喜是更不会喝的。姜大爷是贵人,我看他未必肯喝这样的便宜货。白放着又可惜。我想到想去,几位每次都陪着姜大爷过来,虽说没照顾我们生意,我们也要承一份人情。这两坛酒,只要你们不嫌弃,我请你们喝,成不成?&rdo;
马弁们都是爱这一口的,便有些意动。
里面一位姓军的马弁,比较老成些,迟疑道,&ldo;我们是奉命来做事的,还是不喝酒了罢。&rdo;
陈大娘说,&ldo;我这一个小院,统共两个女人,杀鸡的力气都没有,有什么是要你们奉命不奉命的?你们又不是头一次来,难道这里还能跑出拿枪的土匪不成?说到底,是嫌这酒是便宜货罢。倒也没什么,我还是给你们倒茶就是。&rdo;
说着,抱着酒坛子就要走。
另两个马弁不好意思起来,拦了她说,&ldo;大娘,急什么。&rdo;
一人又回头说,&ldo;老军,这里是常来的,人家也是好心,做什么这么不通情理。再说了,那一位在隔壁,当然是美人美酒的享受,我们喝几口小酒,就算师长知道,也不能说什么。&rdo;
如此三言两语,军马弁也不好说什么了,何况他也爱酒,便不再提茶水,把酒倒在碗里。
陈大娘说,&ldo;还是当兵的慡气。&rdo;
出去一会,又端了两个大碟子来,一碟是卤猪头肉,一碟是酱牛肉。
几个马弁一看,更是高兴了,便道了谢,一边喝辣喉的烧刀子,一边吃点油淋淋的大块肉来。
小客厅这一头,翠喜把姜御医的手拉了,悄声问,&ldo;你怎么这个时候才来?都让我等急了。我还想着,你要是不来,我就打电话到行馆里找你呢。&rdo;
姜御医说,&ldo;打电话可使不得。告诉你,我是偷偷过来的。现在城里很乱,展司令说了不要出门。但我答应了你,怎么可以失约?&rdo;
翠喜嘴一撇说,&ldo;我可讨厌死那个展司令了,你又不是他的犯人,凭什么不能出门?你要是不能出门,丢下了我,我可要受妈的气了。她骂我跟着你,没给她捞上多少好处,说我有眼无珠呢。&rdo;
姜御医说,&ldo;她骂你,是嫌我没钱,你愁什么?我现在正帮军长办一件大事,等这件事办成了,会有一大笔赏钱。到时候你妈要多少钱,只管给她。你赎了身,以后就跟着我。&rdo;
翠喜只在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
姜御医看她的神色,和往日似乎有所不同,问她,&ldo;我说要给你赎身,你怎么看着不愿意的样子?&rdo;
翠喜用尖尖的白牙,咬着一截子辫尾,咬了半晌,才说,&ldo;你不是说你在乡下有女儿吗?恐怕她的岁数都比我要大吧。&rdo;
姜御医便有些不喜欢,捏了捏山羊胡子,冷笑道,&ldo;你哪里是嫌我女儿岁数大?你是嫌我的岁数大。但你又哪里知道,年纪大的男人才知道疼人。远的不说,只说我侄儿,刚把一个唱小曲的十四岁的女娃娃,收了来当十姨太,伺候得他不顺心时,还抽皮带打呢。我呢,虽然没有年轻小伙子漂亮,但我可从没动过你一个指头。&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