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帝看着被自己禁足了几个月消瘦得不成样子的三皇子,迟迟不语,若有所思。这桩事历时已久,事发至今一直闹得沸沸扬扬,朝堂上下皆不得安宁,多年制衡的局面由于一端崩塌而引发的一系列事件让悠闲了很久的梁帝不得不费些心思思量一番。在这思量之下,牵扯进来的人一天天增加,涉嫌的人无论深浅皆遭遇不幸,杀了一批又一批,然而始作俑者却一直被禁足,未见明确的处置。朝堂官员们摸爬滚打几十年,倒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观望着事情的发展。
三皇子不敢抬头看这个自己叫了二十多年的父皇,他是在被捕之后才明白自己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被囚禁的这些日子里,每一天他都在想自己会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死去,等了几个月,实在煎熬,如今好不容易等到皇上的召见,想不到自己面对的既不是冷眼嘲讽,也不是厉声呵斥,而是沉默,令人生不如死的沉默。他快要心灰绝望了。
高座上的皇帝终于动了身,三皇子的心随着这起身的动作兀地提了起来,不知道沉默之后的结果是什么。然而皇上什么也没有说,甚至都没有再看他一眼,便很是淡定地走出了富丽堂皇的紫宸殿。三皇子身子一晃,简直快要晕过去。
不过他倒是没有接着痛苦太久。当晚,皇上的诏书就发了下来,令所有人意外的是,他想了几个月,却只是以欺瞒圣上、结党营私、草菅人命、意欲不轨等罪名将三皇子贬为了庶人,并让其子女家眷随他一起发配闽南。
于是,从顺昌十年十一月二十三日起,直至顺昌十一年五月十三日,历时几个月弄得人心惶惶的谋逆大案终于落下帷幕。梁帝结束这件案子的态度颇有些奇怪,他昭告天下此事已经结束,不可再提也不再追究,朝堂上幸存的那些人就这个有些不正常的现象私底下研究过一段时间,也没得出什么结论。于是如今他们虽然眼见着朝中已然分明的局面,却还是有些后怕和顾忌,并不敢立即做出什么动作来。
世人皆知太子仁德,为众皇子之楷模和表率,三皇子刚贬时,皇上就此事的处置结果询问了一下他的看法,他倒是无甚微词。只是,东宫的一干众人隐约觉得,近来的太子十分之安静,安静得让他们有些心惊胆战,于是手底下做起事来也越发小心了。
&ldo;皇上虽然不怎么上朝,但却不是什么事都不知道。据臣所知,皇上继任大统之前,手段便不容小觑,他能在英明神武的英宗眼下从诸皇子中被选出来,混迹官场几十年的大臣们对他的手段自然心中有数,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说些什么也很正常,殿下无需多虑,皇上对您,还是很满意的。&rdo;叶原端坐在太子宣奕的右下方,娓娓道来。
&ldo;叶原,你说的这些孤明白。令孤心寒的,无关大臣们的态度,而是父皇的态度。孤来问你,皇上既然已经将一切都决定好了,为何还要问孤的看法?&rdo;宣奕显然对右下方坐着的这个孩子的分析有些失望,虽然他没有说错,可是也并未抓住他想要听的重点。
&ldo;叶原拙见,皇上许是想表达对殿下的重视和宠爱。皇上想让朝堂中人知道,他在意父子之情,殿下也会在意兄弟之情,他与殿下,都是在以仁德治国……&rdo;叶原皱着眉头,缓缓说道。
宣奕抬手将广袖一敛,不急不慢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将那茶在手中过了两遍,又放下了,他的目光没有再停留在叶原身上,只是静静看着杯中茶叶的浮动。片刻后,缓缓道:&ldo;你的这个回答,怕是部分大臣的想法,然而你是经历过生死劫难的人,也这么想的话,是不是有些过于浅显了?父皇的性情,那般清楚地刻在我心中,他对他的孩子们,恐怕没法这么深情。&rdo;他苦笑了笑,&ldo;也许我不该让你一直待在东宫府内,一直独坐茅庐中,难免看不到全局,你先回去吧。孤想要告诉你,或许你以前是人人称道的天才,写得出惊世的名作,舞得出漂亮的剑法,但那都是云琮的过去,你可以不用再放在心上了。那个对你多加赞赏的何文中书令,不过是个固执的老酸儒,你现在的水平,还远远不够成为一名出色的谋士,回去后,好好学习。记住,往日的荣耀都给我放下,你要学的,还多着呢。&rdo;说完这番长话后,宣奕将茶杯重新端起,啜了一口,又慢慢放下,看了眼年纪尚小有些失落的叶原,朝他挥袖。
叶原听了这样一番话,脸色有些发白,他离席朝太子跪了下去,深深朝他看了一眼,看见他挥袖后,慢慢起身,离开了肃穆的长秋殿。
&ldo;你说得对,他再怎样也还是个孩子,不过十四岁,虽已经很有见地,但还是差了很多,需要多加调教。只是孤,近来……&rdo;宣奕断了那话题,&ldo;这茶凉了。&rdo;
从长秋殿的侧门走进一个装扮与寻常宫娥有些不同的女子,端着一壶热茶,缓缓走上前来,为这心情不太好的太子殿下斟着茶水。&ldo;殿下是我见过的最通达聪慧的主子,应当知道此事急不得。叶原确实欠些火候,但调教起来倒也不难,他本身就是少有的天才,这般简单地给自己培养出一个得力帮手,不是挺好吗?&rdo;那女子淡淡说,话音不卑不亢,&ldo;太子请用茶。&rdo;
太子拿过茶杯,冷笑一声,说:&ldo;这事,还需要你多多帮我啊。希望刚刚我照你的意思对他说的那番话,能对他有用。&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