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笑之在凳子上坐了一夜。
他还记得出门时,月明千里故人遥。
他原以为,要在这儿呆上一辈子了。在风沙里忘记曾经的斜桥打马过,满楼红袖招;忘记黄沙中翻滚未平的纵横意气,任风起云休。
所有的少年江湖,都葬送在被黄沙白雪掩埋的旧事下。
可回来的一瞬间,月冷千山,春风亦度。
当初晨的阳光散落在腾起的沙尘里,沈南风忽然想起了那双遗落在黄河中的剑。
所谓妄断,终究是斩不断。
秦川雪原,他也曾经犹疑过唐笑之几分真心。
在酒色欢场中长大的富贵公子,哪里真正能够明白,寡淡是什么样的滋味?
他的喜欢是真的喜欢,真心也是实实在在的真心,可等到在贪欢中饮尽风情,满堂花好月圆之后,留下的残酒冷炙与枯烟飞烬,又岂是唐笑之真正见过的?
那是他一分潜藏心底,不敢去探的犹疑。
可坠落在冰冷黄河的刹那,所有的决绝与傲然,所有的踌躇与犹豫,都瞬间烟消云散。
原来有些时候,相信也的确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只要他想要再见唐笑之一面,只要他想要,从此,相携而行。
好在,他没让唐笑之等到下辈子。
六月初五,阳光正好。
唐笑之伏在窗边,捞起沈南风一只手。
那手上仍旧裹着很厚一层布,而黑袍下永远涌动着浓厚的药气。
他想揭了布看一看,又总是被沈南风轻轻巧巧躲开。
他居然真的等到了他。
黄河中的水,从此日日夜夜,都不会再唱别离的歌。
天香谷的信带着药丸儿落在窗边,唐笑之轻巧地揭开信封,信上染了无数春雨与落花,像极了江南暮春里的残剩又哀浓的繁华。
他勾了勾嘴角,想到巴蜀夜风中,站在满山清辉下,问:&ldo;可是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的&lso;南风&rso;?&rdo;
现在,他不需要知道答案了,因为此后,夜夜明月与君共,君之意,我之意。
沈南风定定地看着唐笑之笑着直起身来的模样,那样的风流气度,三分傲然,三分洒落。
忽然问:&ldo;唐笑之,你悔不悔?&rdo;
从此风流俱折,意气难回,曾经的风起云涌,尽数化为指间风沙。
龙游浅水,当真了无挂碍?
终究是应了真武大殿中的竹签,所谓遇风化水,沈南风想,自己终于变成了困囿他的池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