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车,李乐先帮着大小姐系好安全带,手碰到,被瞪了眼,忙转头。
“卢大爷,还住南城?”
“哪能呢,要求进步,跟上时代,现在住珠市口。”
“买的?”
“租的。我现在哪有那钱,都是一笔一笔写出来的,得省着点花。电影厂宿舍的那个小窝才是家,这里,就是个临时的地方,过几天就回去,再来,估计就得年后了。”
“有活?”
“倒也不算。厂里最近找到我,让我琢磨一个本子。”
“啥?”
“白鹿原听说过?”
“嗯,陈老师的。”
“93年,厂里找陈老师买了电影版权,正准备筹拍呢,导演定的张导,女主定的巩小姐,什么都准备好了,94年上面一个领导点名,说白鹿原和废都这样的作品,不能拍成电影,就被扔在那了,这一搁置就到了去年。”
卢伟叹口气,“直到去年,市里和省里宣传口的开会,问天明厂长,能拍不?要是能,他们去给上面争取。结果同意了,就这么,兜兜转转的,本子又到了我手里,还说撒?磨呗。”
“呵呵,这回导演选的谁?不会是姜叔吧。”
“他不行,就他那脾气作风,不光费用收不住,尺度更收不住,还不知道给你加多少料呢。”卢伟笑道,“找张导,没时间,也没那个心气儿拍这种题材了,找壮壮,这人比姜小军更大胆,要不然也不至于姜小军才被禁五年,他直接来个十年。后来厂里有人说找李桉,也不合适,水平是高,可一个那种环境里长大的人,思想上根本无法理解这部作品的内涵,没那个土壤。愁呢。”
“要不您来算了。”
“别,我还想多活两年,万一拍不好,这一骂就是跟着一辈子。就像今天这部片子,现在都能猜到之后几年,都不会让老张好过。”
前面红灯,李乐一刹车,“我不懂电影,就觉得,有时候你得跳出时代来看,也许十年二十年的沉淀后再回过头,才能理解当时的用心和意味呢?”
“那个啊,那只能说明两个原因,一是,电影想要传达的思想和理念,艺术性,过于超前,二是,电影在退步,之后的作品没有能够超越前人。前一种是无奈,后一种则是悲哀。”
“人只会被简单纯粹打动,而不是复杂深刻。年龄越大、越是如此。你知道我最害怕什么么?”
“什么?”
“一是电影越来越自恋,开始搞虚幻,二是电影越拍越小。当这两个标志出现时,就证明,电影真的开始进入低谷了。”
“从前的电影,威力能大到引领社会思潮甚至促使社会变革,意大利新现实、法国新浪潮。现在看,有什么思潮,才会有什么电影。甚至是先有概念,再在这个概念下的产出,翻来覆去的也无外乎那么几个,女性的、同性的、平权的、种族的、难民的、阶层倾轧的、弱势群体的、原生家庭的,可美好的爱情呢?温馨的家庭呢?这种最基本的故事都讲不好,还有什么突破和前进可言?无非螺丝壳里做道场,一群特定人群的的自娱自乐罢了。”
“等到老塔、费里尼、伯格曼、戈达尔、特吕弗、安东尼奥尼、黑泽明、库布里克、基耶斯洛夫斯基,这人都死了,我们看谁的去?现在钱好挣了,多了,之后就靠数量不靠质量都能挣到钱,从演员到导演都在迅速的商业化,没没人在意故事,在意灵魂,心里只有银子。艺术作品是靠耐心,决心,恒心去创造,名利只是艺术的阶下囚。”
“算了不说了,都是些废话。啊,到了。前面路口下车就成。”
“我给你送进去吧。”
“进去容易出来难,那边路口窄的很,不好调头,也没几步,你们小两口回吧。”
“诶,那行,等我靠边。”
“对了,啥时候办婚礼?”
“还没想好呢,最少等我读完研吧,明年?”
“别忘了下帖子,在长安办,最好,人都齐。”
“知道了,卢大爷,您慢点儿。”
瞧见有些黑,李乐打把,调头,开了远光,照亮了一条路。卢伟脱下帽子,扬起手,晃了晃,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