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子策可谓春风满面,人显得格外精神。今天他身上没穿软甲,而是做了平常打扮,一身淡蓝色薄罗长袍,腰际白色玉带,足登金丝勾纹黑缎软靴,墨发被一只碧绿色的玉簪工工整整的束起,挽于头顶,额间一抹白缎碧玉抹额,与头上玉簪及腰间玉带遥相呼应,彼此映衬,平日英硕飒爽的他,今日看来,身上竟然流露出一抹温文儒雅的书生气息。
“呦,今天这是吹的什么风,把邹世子吹到我公主府上来了。”一见面,李红豆是夹枪带棒,她径直的走过邹子策的面前,来到主位坐了下来,脸上表情是波澜不惊,风云不动,就跟阴天时的天空,灰蒙蒙一片,却看不见一丝云,除了压抑还是压抑。
但邹子策却不急,始终眯眼笑着看向她,虽然这几日没见她,心里早憋出了内伤,憋出了虚火,但为了大婚之日的礼物,他强忍着,并且说实话,看到李红豆阴阳怪气的嘲讽自己,给自己刷脸子,他没有一丝不悦,反而心里如抹了蜜糖,甜丝丝的让他喜悦,她这应该是为了自己多日消失而气恼吧,这算不算是关心的另一种表达方式?
“哪里的风都不是,而是公主府的香风把我吸引到这儿来了。”邹子策从椅子上站起来,走至李红豆的跟前讨好。
李红豆见平日里严肃板正的邹子策居然在自己面前厚着脸皮嬉笑,不禁扑哧笑了出来,她嗔怒的翻了他一眼,“快说,这几****都干什么去了。”
邹子策闻言但笑不语,他抿着嘴唇,做出禁语状,对着她摇了摇头,然后满脸诡秘的笑意,“这是个不能说的秘密,要等到我们成亲那日才能告诉你。”
“小样儿,你不说,我还不想听呢,神神秘秘的。”虽然没有得到答案,但仅凭着对邹子策的了解,李红豆不用他讲明也猜得到,他这几日必是为了这个能让自己高兴的秘密忙碌去了。
不由自主的,她又想起了房间内刚刚被自己放下的那颗骰子,心口倏地涌上一股苦意。
“好些日子没来这里,不若我陪你去后花园的池塘中喂喂鱼。”邹子策的大掌蓦地紧握住李红豆的小手,李红豆怔了怔,虽然平日中与他嬉笑怒骂惯了,但两人一直守着规矩,从未僭越过男女之礼,而今天,他握住了自己的手。
掌心热烫,暖意随着彼此相触的肌肤传递过来,她仰头对他勾了下嘴角,一抹淡弱浮云般笑意在她的唇边绽开。
时值傍晚,天边锦霞铺陈,火云漫天。
花园中,碧汀金柳,藕荷幽香,一角闲亭波中荡。
远远望去,静静的水面上布满了碧翠欲滴的荷叶,像是插满了密密麻麻的翡翠伞似的,把湖面盖的严严实实的,有的轻浮于湖面,有的亭立在碧波之上,似层层绿浪,如片片翠玉。
绿叶丛中,一枝枝荷花亭亭玉立,粉红的像娇羞的少女,满脸绯红,微微含笑,白的像天上谪仙,飘逸出尘,引颈自傲。
邹子策携着李红豆径直的走到池塘的小亭之中,他松开了她的手,然后走至亭栏处,目视远方,抬右手扶在亭柱上,他的声音低沉,略带沙哑,似压抑着某种心情,“再过一天,我们便成亲了。”
李红豆静静的站在邹子策的身后,看着他挺拔颀长的背影,拢在衣袖中的小手慢慢靠拢,她不由自主的又开始转起了腕间的玉镯。她知道邹子策要对自己说什么,但隐隐有些心慌,她甚至想转回身偷偷的逃跑。
“你知道吗?这段时间我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每天早晨醒来,我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便是用力的掐自己一把,只要身体还感觉痛,就知道自己并没有在梦里,我每天所感受到的快乐和幸福都是实实在在的。”说着,邹子策蓦然转过头来,脸颊上微微带着一抹红晕,漆黑的眼睛专注的看着她,好半响,他才轻柔的说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你会是我邹子策这辈子唯一的妻子。”
转动玉镯的手蓦然停下了动作,李红豆低垂着头,眼眸看着脚下,心口倏地停跳了一拍,连呼吸都变的紧窒起来,害的她有种无法呼吸的闷滞。
这是他给予自己的承诺吧,一生唯一并且白首不相离,如果说以往在李红豆的眼中,邹子策冲动、鲁莽,甚至有时还很幼稚,像个大男孩,但此刻,他的周身却散发着一股成熟的魅力,他简单真诚,守信重诺,是个铮铮汉子。
眼前仿佛有幸福在招手,在轻唤着李红豆伸出手臂,去牢牢抓紧它,然而所有的话语都被堵在喉咙,让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一动都不敢动,只能沉默的垂首站着。
邹子策徐徐朝着她走来,脚步轻盈缓慢,直到双脚落入她的视线,他才站定脚步,静静的俯首看着她的头顶。
猝然,邹子策猛地一把将她揽向自己的胸口,长臂温柔的环在她的背后,他慢慢用力,慢慢用力,一点点的让彼此紧贴,一点点的让她靠近自己。
李红豆的脸颊埋入邹子策宽厚而结实的胸口,侧脸贴在他左胸心脏的位置,扑通扑通,紧张而焦灼的心跳声让她紧绷的神经愈发拧紧了几分,心跳不由自主的随之加快,夹在两人之间的手臂暗暗用力,想推开这令人感觉窒息的怀抱,可她稍稍用力,便又颓然的放下,这样吧,就这样吧。
她说服自己顺从邹子策的怀抱,这是她不可违抗的皇命,更是她自己选择的缘分,成亲后,她应该可以一点点的喜欢上他,喜欢上这个深爱着自己的男子。
邹子策似是感觉到李红豆的柔顺,环着她的手臂愈发的紧致,仿佛害怕自己稍稍松手,李红豆便会消失一般。
橘色的光线透过小亭斜斜的投射进来,罩在身上,似镀了一层碎金,明媚而温暖,淡黄的光晕透过两人,在亭外的平台上拖沓出一抹长长的影子,重影相叠,恩爱相交,缱绻蜜意若夕阳的余辉般淡淡的挥洒而出。
良久,两个人都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的彼此相拥,直到天边最后一抹余辉消失在天际,邹子策才放开李红豆,笑道,“天都黑了,我们回去吧。”
抬眸羞涩的看了他一眼,李红豆的嘴角轻轻的上扬起一抹小小的弧度,没回答,却柔柔的点了下头。
可就在李红豆要转身离开之际,邹子策突然长身俯下,大掌紧紧握住李红豆的肩膀,飞快的在她润泽的粉唇上亲了一口,然后他放开她,快步的越过了李红豆,仿佛逃跑般径直的朝着公主府的前厅走去。
李红豆有片刻的呆滞,唇上仿佛还残留着邹子策爽朗而灼热的气息,清亮的双眸投视向平静的水面,碧波深幽,映着夜空中完满的圆月,她抿了抿唇,扭头朝着邹子策的方向追去。
这一夜,李红豆失眠了,公主府的灯火静静的燃了一夜。
大婚前的最后一夜,李小白在李红豆房中陪了她很久,或许他心中也有些不安和惶恐,竟然问了李红豆好几个很蠢却又孩子气十足的问题,李红豆将儿子抱在怀里,安慰了好久,才把他劝好。
但是夜,她却辗转反侧,独自坐在房中,目光怔忪的看着衣架上陈列的大红嫁衣,那红色,鲜艳如血,妖冶似火,逼人眼球,然而,在这静谧的夜色中,看着它,心中却涌现无穷的寂寞与孤独,仿佛挤压了多年的情绪在瞬间爆发,让她只想去做点什么,去毁灭这种连自己都厌弃的情绪。
手掌缓缓的抚上吉服软滑的表面,指尖轻轻的摩挲过上面繁复的花样,李红豆蓦然将脸埋入嫁衣中,泪湿罗衫。
翌日丑时,府内的丫鬟婆子们便来敲李红豆的门,请公主起床梳妆了。李红豆开门前,对着镜子中的自己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欢喜的笑意,不管怎样,一切已成定局,今日她便要真的嫁了,既然如此,她就该忘记过往,重新开始。
她将苏牧月送给自己的骰子故意丢进了装着首饰的八宝盒中最后的一格,如果要忘记,便该忘记的彻彻底底。
随后,她转身走至门口,双手紧紧的攥着门扇,深吸了一口气,把房门打开了,外面的丫鬟婆子一拥而入,好不热闹。
丫鬟婆子一边给李红豆梳头着装,一边大声的说着吉祥话,说到高兴时,还纷纷跟李红豆讨赏。吝啬的安乐公主发挥她一贯的节俭作风,一句话便把众人都打发了,“去跟驸马爷要钱——”
梳好妆,穿好嫁衣,待到众位丫鬟婆子将李红豆收拾停当,外面的天色已白,离邹子策亲迎的吉时还有一段时间,她坐在房中傻傻等待。
李小白今日起的也特别早,虽然没进屋,却一直偷偷的躲在李红豆的房门外看着她梳妆,待到她梳妆打扮好,也没有进来,只是扒在门口红着眼圈看着她,然后强挤出一抹笑容,“娘,你今天真的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