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二婶看到女儿问得这样直白,有些尴尬,就没有回答,只当做没有听见了。家里有多少钱,哪里能轮到一个小丫头来管,更不会在这么多人面前说!
她不回答,陆春归可不会任由她沉默下去,“阿妈,阿爸辛苦了一辈子,难道家里一个子儿都没有,全都败在你的手里了吗?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还藏着掖着做啥呢?”
这话问得有些尖刻,陆春归的信念就是你不仁我不义,你都要卖掉我了,我难道还要顾及着什么母女之情吗?
更何况,她一个外来人士,不过是借用了别人的空壳,对眼前这个置亲女儿幸福不顾的中年妇人,她可谈不上有什么母女情。
陆二婶脸有些发白,“春归,你怎么这样说?她阿爸啊,我还不如随你去了!”
“50块有没有?”陆春归继续发问。
陆二婶低头哭泣。
“春归,你在干什么?”陆春归的姐姐,陆春燕冲上前来,想把她拉到一边。
但她的力气也没比陆春归大了多少,陆春归巍然不动,“你没看见吗,我在筹钱给阿爸下葬。阿妈,50没有,那么30有么?”
“陆二婶,你家不会连30块都没有吧?海康叔在世时可是抓鱼的好手!”人群里传出了为陆春归打抱不平的声音。
陆春归微微瞅向那发出声音的人,有些意外。
在这些三姑六婆挤得满满的地方,为她打抱不平的,竟然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嗓子似乎还处在变声期,说起话来,声音不是那么悦耳,但眼睛却亮和得像一盏黑夜中的明灯。
陆春归的目光投射过来,少年突然耳根一红,微微别过了头,假装没有看到她。
哟,还是一个羞涩的小男生哟。
陆春归在心里微笑,被陆家阿公和阿妈逼着嫁人的憋屈突然间消散了不少。
年轻可真好,重做回一个青春少女,她决不会让人来掌握她的命运。
她的命运之舟,得自己掌舵。
“30块没有,那20块有吗?”陆春归继续追问。
“春归,你问那么多干啥,我又不要你家陪嫁妆,我看中的是你这个人。”陈大海试图为陆二婶解围,却被陆春归横了一个白眼,“你怎么还没走?你趁人之危,我阿爸不欢迎你这种小人。”
陈大海满脸尴尬,想要教训她,可这终归还不是自己家的婆娘,只能悻悻然退到一边。至于离开,除非陆春归亲手来推开他,不然他是不会走的。
他的婚事还没有定下来,怎么走?要走必须带着陆春归走,不然这趟可不就白来了。
此时人群里的议论声大了起来,“陆家怎么可能连20块都拿不出来?”
“是啊,我前几天还看到陆二婶到镇上扯花布,说是要给陆鑫做一套衣裳,孩子快上学了呢。”
……
陆二婶避无可避,只能便秘般憋出来一句话,“家里有25块,还不够鑫儿的学费呢。”
“阿妈,现在是最重要的是让阿爸入土为安。有25块,那么还差120块,我们尽量多筹一点,让阿爸走得体面些。”陆春归安慰陆二婶,随即又站起身来,向众人再次鞠了一躬。
“各位叔叔伯伯婶婶,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是不幸。但万幸的是,有大伙儿都放下手头的事儿,赶来送我阿爸一程,这是我阿爸的福气。在这些,我还请各位叔叔伯伯婶婶,让我阿爸走得体面一些吧。我爸要下葬,还差125块钱,我请大伙儿给凑一凑,不拘十块、五块、还是一块两块、一毛两毛,都是心意,我都给记在账上。这些钱,两年之内,我一定还给大家伙儿,不叫大伙儿白贴钱!”
陆春归的声音远远传了出去,室内静寂无声,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间感到了一种难堪。
陆老头的脸色尤其难看,“春归,你这是在干什么?”
“我看这屋里都有二十多个人了,如果每个人都给凑上五块,那我阿爸就可以体面地走了。各位叔叔伯伯婶婶,你们也不想看着我嫁给一个差不多可以当我阿爸的男人,让我我个大姑娘跳进火坑吧?”陆春归掩面,“可怜我阿爸尸骨未寒,我阿公就要撵我出家门……”
少女的眼圈红了,众人为之动容。
一个老太太拉住了陆春归的手,“好孩子,哪里就至于这样呢?我们来送你阿爸,本来也就要凑钱的。这样吧,我给放上十块。傻孩子,这其实是人情,都不用算在你账上,要还,也是你阿妈还,你兄弟还。你家里还有弟弟可以支应门庭,你一个姑娘家,哪里犯得着记这个账呢?”
一个中年婶子走上来,“我钱不多,我就记五块好了。陆二婶,春归也是你的闺女,你做事不要让闺女太寒心了。”
刚才帮陆春归说话的少年,此时不知道从哪儿变了一张纸过来,问道,“我识字,我帮你们把账给记着,春归姐,你来收钱,现在已经有15块了,加上二婶的25块,还差110块钱。”
他手里拿着纸笔,老太太便走过去,让他记下了自己的名字。
有了第一个开头的人,后面的人便都受了影响,一个接一个地开始掏钱让少年记账。
陆报国心里五味杂陈。
不一会儿,屋外的人得到消息,也如鱼水般进来。
陆海□□前人缘应该不错,来凑钱的人都很大方,有的人尽管是一毛一毛的毛票子,也硬是凑足了五块钱,陆春归数得很是心累,心里头却是雀跃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