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箱子里拿出镊子,夹起物体看了看:&ldo;哟,是不好分辨。说是人的手指吧,太细了点儿、短了点儿;说是鸡爪子吧,又粗了点儿。&rdo;师父说:&ldo;如果是个女人的手指的话,被油炸之后,完全有可能挛缩【一般是指有弹性的肌肉组织因为种种原因持续性收缩。在活体上,可能是药物所致,而在尸体上,也特指一些毁坏性因素导致肌肉失去张力和韧性,收缩、缩小、缩短。如在火场中,肌肉受热收缩。】到这样大小。&rdo;我听完头皮一紧:&ldo;油……油炸尸体?&rdo;师父没有理会我惊恐的表情,说:&ldo;那么,你告诉我,怎么确定这到底是不是人类的手指?&rdo;我愣了一会儿,等师父回头盯着我时,才回过神来:&ldo;啊?哦,这个,不难吧?dna检验啊。&rdo;dna检验不仅可以进行同一认定,也可以进行种族鉴定。就连植物也是有其独特的dna的。&ldo;哦!&rdo;两名警官恍然大悟状。&ldo;哦什么哦,&rdo;师父白了他俩一眼,转头对我说,&ldo;做dna?那我还用问你吗?&rdo;
这么多人面前,被师父轻而易举问倒,实在是一件非常没面子的事情。法医系的学生在学校的学习精力会比较倾向于法医病理学,一方面法医病理学新鲜刺激,另一方面它也是法医最为基础的学科。而分辨种族,则是枯燥无味的法医人类学的范畴。
我迅速地把脑子里有限的法医人类学知识翻了个遍,没有找到相关的知识内容。于是,我只有一脸害羞地摇了摇头。师父有些失望,哼了一声:&ldo;平时多看看书吧。可能你觉得一些小问题不重要,关键时刻就会掉链子了。&rdo;
师父戴上手套,打开勘查箱,拿出两把止血钳,递给我一把,又拿出一把手术刀柄,装上了刀片。
师父手起刀落,麻利地在物体的一侧割开表面,露出其下少许红色的肌肉和白色的韧带。物体很小,且没法固定,所以对物体表面软组织的分离工作,精细度很高,需要极强的耐心和刀功。
师父这个老江湖,都花了半个小时,累得满头大汗,才把物体里的骨头给剔了出来。&ldo;呼……&rdo;师父长吁了一口气,&ldo;好嘛,你们打四黑、除四害,打出了一起惨无人道的命案啊!&rdo;
&ldo;您的意思……&rdo;大队长说,&ldo;是人的手指?&rdo;说完,大队长忍不住干呕了一下。师父点点头,说:&ldo;指骨是人类拥有的比较有特征性形态的骨骼之一。人类在进化过程中,指骨骨体变得较短,但是为了手能更加灵活,所以关节面比较大。这就是标准的人类指骨。&rdo;我用止血钳夹了夹剔下来的软组织,很硬。&ldo;我明白了。&rdo;我说,&ldo;软组织水分丢失得非常厉害,所以会严重挛缩,感觉比正常的手指小了许多。&rdo;师父点点头,说:&ldo;那么,通知刑警部门,全员出动。&rdo;我知道师父的意思,油炸尸体,是一种罕见的、极其惨无人道的毁尸手段。现在信息发达,而且外面全都是记者,这起骇人的案件肯定会见诸明早各大报纸的头条,势必引起轩然大波。我们必须要尽快破案。十分钟后,厂房里的治安警察、特警已押送制造地沟油的犯罪嫌疑人全部离开了,现场进来了更多数量的刑事警察。
数名现场勘查员戴着各色眼罩,在现场寻找一些可疑痕迹。数十名刑警正在厂房的一些角落里翻找。师父叉腰站在厂房中央,环视了四周,说:&ldo;当务之急,有个很艰巨的任务。&rdo;
洪亮的声音在厂房里回荡,大家都停下手中的活儿,看着师父。师父咽了口唾沫,说:&ldo;弟兄们要受苦了。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把这数十个泔水桶里的渣滓全部筛出来。&rdo;
大部分的警察都露出了难色。在这个臭气熏天的空间里工作,本身就已经够艰难了,更何况,要从一桶桶散发着恶臭的泔水里,把那些令人作呕的渣滓全部筛出来。这一定是这些刑警这辈子干的最恶心的一件事情。
就在这时,大宝抱着一个大包袱跑了进来,哼哧哼哧地喘了半天。&ldo;那个……师父,你要的东西搞来了。&rdo;大宝说,&ldo;那家医疗用品店的老板硬是被我的踹门声给吵醒了。&rdo;师父打开包袱,里面是数十件白大褂。师父拎起一件,率先穿上,笑着说:&ldo;为了你们回家不被老婆嫌弃,我给你们准备了这个。&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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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师父的带领下,数十名刑警开始了艰难的工作。我们将每一个泔水桶都编好号,然后三个人一组,每一组负责一桶泔水。一个人从桶里舀出泔水,一个人拿筛子,最后一个人从筛下来的杂质中寻找有没有可疑的人体组织。师父则在每一组之间徘徊,提供必要的法医学指导。
泔水一被搅动,气味更浓烈,很快充斥了整个厂房。有的侦查员忍受不了恶臭,头伸到一旁吐了起来。不过,吐着吐着,很快,就吐习惯了。
三个小时在不知不觉中过去,十几组人,只有两组筛出了可疑的人体组织。一共二十一块,都切成手机大小,有的有骨骼,可以直接确定为人体组织,而有的则只有油炸得变了形的肌肉组织和脂肪组织,只有通过dna检验才能确定是否为人体组织。
十几桶泔水在大家的努力下,被挪到了另外十几个桶里,泔水的味道也透过白大褂,牢牢地黏附在衣服上。我脱去白大褂,嗅了嗅身上。嗅觉仿佛已经麻木了,没闻到什么味道。有侦查员说:&ldo;还是送去洗衣店吧,拿回家就别指望上床睡觉了。&rdo;师父沉思了一会儿,说:&ldo;所有的可疑组织都是从一号桶和十三号桶里筛出来的,说明这些尸块抛弃得很集中。我们的任务是连夜做出dna图谱,而侦查部门的任务是从制造地沟油的犯罪嫌疑人嘴里,搞清楚这两个桶里的泔水是从哪里收来的。&rdo;侦查员面露难色:&ldo;这个,不容易搞清楚吧?&rdo;师父笑了笑,说:&ldo;那就看你们的本事了。&rdo;我和师父一样,不担心侦查员的本事,说:&ldo;油炸尸体,这该是有多大的仇啊?&rdo;
师父想了想,说:&ldo;我倒觉得不一定。毁尸多见于熟人作案,且犯罪分子是受害者的仇人。这一点不错。但是很多极端的毁尸案件,反而不一定这么简单。&rdo;
我吃了一惊:&ldo;不这么简单?总不会是路遇个人,就拖回家杀了,然后慢慢碎尸,再慢慢油炸尸体吧?那是什么心理?&rdo;
师父不愿再说教下去,摆摆手说:&ldo;不正常的心理呗。先不说那么多,现在说什么都是在瞎猜,得赶紧想办法研究尸块,找出特征,找出被害人的真实身份,才有希望进一步破案。&rdo;
我点点头,不再发问。
师父说:&ldo;弟兄们要辛苦了,这起案子明早见报后,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所以,今晚咱们多干点儿活,明天掌握的信息更多点儿,才能有底气。现在,各就各位吧。&rdo;
我们拎着二十一个物证袋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满脸倦色的郑宏郑大姐恰巧也来到了厅里。&ldo;云泰案&rdo;【见《无声的证词》一书,&ldo;法医秦明&rdo;系列第二季。】后,郑大姐就升任了省厅dna实验室的主任。&ldo;什么案子?&rdo;郑大姐问师父,&ldo;这么紧急?&rdo;&ldo;这案子对你来说可就有挑战了。&rdo;师父故作轻松,&ldo;全是油炸的组织。能做出来吗?&rdo;郑大姐愣了一下:&ldo;油炸的?&rdo;师父默默点头。郑大姐立即精神了许多,奇异的案件赶走了她的瞌睡虫。她说:&ldo;我记得好像有文献报道过此类的案件,我来找找,交给我吧。明天上班时间给你们结果。不过,你俩身上是什么味儿?&rdo;说完,她用手在鼻尖前扇了扇。
&ldo;师父,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家洗澡睡觉等结果了?&rdo;我下意识地又闻了下自己的袖口。这次,我闻见了刺鼻的泔水味儿。
&ldo;你想得美!&rdo;师父吼了我一声,转头对郑大姐说,&ldo;这些可都是宝贝,不能交给你。这样,给你一个小时时间翻文献、研究方法、做准备工作。然后我再把这些宝贝交给你。&rdo;
&ldo;为什么?&rdo;郑大姐问。
我同样疑惑,看向师父。
师父对郑大姐说:&ldo;你别管了,按我说的办。&rdo;说完,拉着我,走进了法医病理实验室。
师父在实验台上铺上一次性台布,然后把臭气熏天的可疑物并列放成一排,拿出解剖器械递给我,说:&ldo;我们现在有两个任务,第一,是剥离组织表面已经炸熟了的组织,尽量分离出没有变性的表皮或真皮组织,期待能找到一些表皮上的特征。第二,你知道这些宝贝还有什么作用吗?&rdo;
我翻了翻白眼,发现师父正盯着我,又慌忙摇了摇头。
师父指了指背后书架上的一本书说:&ldo;自己翻书看。人体每个部位的肌肉组织中肌肉纤维粗细和分布走向都不同。所以我们首先要知道这些组织大概是属于哪个部位的。&rdo;
我恍然大悟,却又心里没底,于是赶紧拿起那书翻了起来。
刚才在废旧厂房里,嗅觉被冲天的臭气给熏麻痹了,那时候的味道反而没有现在在这个密闭空间里二十一块&ldo;宝贝&rdo;散发出的味道重。视觉和嗅觉的双重刺激,让我这个不算新兵的法医的胃里都有些翻滚。
&ldo;肌肉纤维粗,走向呈八字形,逐层收拢。&rdo;我一边看着组织块,一边看着书,说,&ldo;这些没有骨头的尸块,都来自于臀部。&rdo;
&ldo;不错,领悟得挺快。&rdo;师父欣慰地说,&ldo;有骨头的,要么就是手指,要么就是脚趾。也就是说,这些尸块来自于臀部和四肢。&rdo;
师父顿了顿,叹了口气,说:&ldo;可惜啊,没有发现任何有特征性的组织。&rdo;
第二章油爆奇案(2)
原定于第二天早上召开的专案会,却因为早晨六点多钟的一个电话变了。师父的电话,意思是说他需要参加一个在全国流窜持枪抢劫杀人系列案件的协调会,马上就要出差,所以这个案件交给我了,并且要求我们限期破案。&ldo;这么恶劣的案件也留不住您?&rdo;我说。师父笑了笑,说:&ldo;我去办的案件更恶劣。&rdo;&ldo;那我心里没底啊。&rdo;我说。&ldo;现在你开车去机场。&rdo;师父说,&ldo;会有人帮你的。&rdo;&ldo;机场?&rdo;&ldo;不说了,我要上飞机了,你记住航班号cz9876,到时候就知道了。&rdo;真是莫名其妙,师父这是留什么悬念呢?我赶紧打通了林涛的电话,约他在厅里见面,然后穿上警服一起赶往机场接那个不知道是谁的人。
清晨的机场出口,并没有多少人。我和林涛穿着笔挺的警服傻乎乎地站在出口的铁栏杆外,疑惑地观察着每一个通过出口的人。我俩的回头率很高,都是看林涛的,我也习惯了这种和帅哥站在一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