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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第1页）

&ldo;南先生，东西没吃对付吧？&rdo;那个村姑居然问。

&ldo;吃了两块凉白薯。&rdo;南先生，兀自挥着镐子，不敢抬头。

&ldo;以后要多吃点热的，自己多照顾自己。&rdo;

这关心来的多不是时候：他腔嗓酸涩，哭而不能哭，那种滋味为苦之上品。他心中厌烦着：我的村姑奶奶，您闭嘴吧！

终于捱到收工。趔趄回住所，脱去鞋袜，那大拇指的指甲已整个掉下来。他包裹起来。但已经不能洗脚了，他心里极为不快。热爱清洁，而天天洗脚的一个大学教授，居然不能洗脚，精神上的折磨，远甚于肉体。正在默默忧伤，一个脆亮的声音传进屋里：

&ldo;南先生在么？&rdo;

是翁七妹。&ldo;在，在……&rdo;他一边应着一边慌乱地找他那温辘辘的棉鞋；棉鞋烤在炉膛边上，正冒着袅袅的湿烟。

翁七妹已推门而进，他慌忙用棉被把裸脚盖上。

翁七妹给他端来一沙甑小米稀饭，甑口上&ldo;稳&rdo;着一小碗特制的咸菜。&ldo;南先生，闹肚子，可不能再胡吃；喝点儿小米粥，可以回回胃。&rdo;正如谢亭云给翁息元熬稀粥醒酒一样，山里的女人都懂得&ldo;回胃。&rdo;

&ldo;多谢了，多谢了。&rdo;南先生尴尬地掖了掖被角。

&ldo;你乘热喝吧，我回去了。&rdo;翁七妹知趣地退出屋子。

南先生迅即穿好了鞋，再开门望去，村姑的影子早已奋然。

他开始喝翁七妹送来的粥。粥好喝极了，咸菜也好吃，上边还浮着几滴香油。那一沙甑小米粥都叫他喝了。他惊异于自己的食量。

一沙甑粥下肚之后，翁上元来了。他手里托着一大叠报纸，对南先生：&ldo;我二叔活着的时候订了两报一刊；他去世后，我本想不订了，可淑芳说咱，你二叔是支书，你就不是支书？看不看在你，订不订可不在你，那可代表着身份。她说得在理，咱就留下了，咱文化浅，也看不出个哩儿隆1，搁着也是搁着，想到你是读书人，兴许喜欢，便给你送过来了。&rdo;

1哩几隆：京西土语，意为门道、道理，或内容、味道等。

南先生大喜过望。没想到在一个偏僻的山村，一个反动的右派分子，居然还能看上党报党刊！他岂止是大喜过望！

他急迫地从翁上元手上接过报纸，站着就翻了起来。

&ldo;南先生既然这么爱看，每天的报纸，咱就都给你送过来。但是得隔一两天送一次，别让人家说闲话。&rdo;翁上元说。淳朴的翁上元毕竟是一个村的支部书记，对政治多少有些敏感。

&ldo;翁支书，能看上报，我就大喊爹娘了，知足得很那！您只要给我留着，管它旧报新报！我南明阳真是三生有幸，摊上了你们这些好人，下辈子如有可能，当效犬马之劳！&rdo;南先生激动地说。

&ldo;南先生言重了，咱一个乡下人，靠的是凭感觉交人；你南先生看着就不像个恶人，没道理恶声恶气地对你；最不济把你当成个村里人，该怎么待你还怎么待你。&rdo;翁上元说。

南先生紧紧握着翁上元的手，报纸撒了一地。

翁上元一边帮他捡报纸，一边说：&ldo;昨晚上让你受苦了，咱都高兴，就把酒喝得没拦挡了。&rdo;南先生说：&ldo;您甭客气，我也乐意。以后的酒我还得练练，既然是村里人了，就得有村里人的酒量和秉性。&rdo;翁上元说：&ldo;这就对了。咱后岭偏僻贫穷，你不能娇惯自己，什么都得受着，受得久了，你便也是条汉子了。&rdo;南先生点头称是，心说诚服。

&ldo;噢，对了，南先生你那什么诗歌，得多写点，小喇叭一广播，心里挺受用的。&rdo;翁上元说。

&ldo;那不是假的么？&rdo;南先生说。

&ldo;假的听着听着就跟真的似的，阖着眼听着，心里也挺痒痒的，蛮受用哩！&rdo;

&ldo;那我就写。&rdo;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翁上元走后，他饿鬼般翻起报来。他看得极其仔细，哪怕一句话的短讯也不放过。看之前，心中热火如烧；可愈看心里愈冷。依报上的内容，他命运的转机还没有看到，而且希望更加渺茫；他需要捱过更长的时日，他应该有足够的耐心。

他心如死灰，静静地坐在那里。柜底板的小鼠等不急主人眠去，急切地啃起柜板来。那清脆的啃啮之声，啃着南明阳的心。他的名字是个很灿烂的形象与蕴意，&ldo;南明阳啊，南明阳。&rdo;叨念着自己的名字，他品到了人生的大讽刺。他又翻出那帧漂亮女人的照片，久久凝视着，泪眼迷朦。

夜里他睡不着觉，辗转反侧，唏嘘不止。

该死的报纸！

五

上大冻了。村里人窝在家里，抽烟、喝酒、摸麻孙儿1，撒着欢儿干男女事情。乡下人管这叫&ldo;猫冬&rdo;。农事已闲，人们像猫一样偎在热炕，赋生命的闲。这极符合自然规律，以&ldo;猫冬&rdo;称之，形象至极！

1麻孙儿：京西的一种娱乐工具，纸牌型，图案与玩法与麻将相似。

村里人全家人&ldo;猫冬&rdo;，是天伦之事；邻里间串着门&ldo;猫冬&rdo;，乃人伦之乐。但南先生无冬可&ldo;猫&rdo;，孤孤单单地蹲在屋里，抽农家的旱烟。

翁大元和翁七妹找上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