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先生的理解,深深地感动了他自己。再听翁七妹的一腔一调,再看她的一招一式,无不一一入心。这个村姑便是这山梆子的传人啊!
在瞑朦中,他已弄不清,是他教她,还是她教他。
他只感到眼前的村姑是那么的美,一种妩媚稚拙的朴野之美。他心血奔张,他的思绪开始离辙了。
&ldo;南先生!&rdo;
翁七妹的叫声,使他回过神来。他不敢看她,脸红了。
六
要过年了。
一进腊月,村里的碾坨子就将昼与夜碾连襟。家家都碾黄面,家家都蒸枣子年糕。腊月十八那天是村里吃糕的日子。都把盛满枣子糕的蒸笼敞开盖子,稳在灶膛的温火上,任香润的雾气于室内线绕。街坊邻居便一个一个地上屋来,从蒸笼中取一片糕子吃。吃过,便说一声好,再到别的家去吃一片两片。这一天,每个人都要登所有村人的门,尝所有村人的年糕。即便平日有些隔膜的人家,也要走到。走到了,便一切淤怨都得以化解‐‐这叫怨文不过年。当然也有褊狭的人,故意不登你的家门,让你哭笑不得;对此,村人自有处理的办法,便是将属于那人的一块年糕扔到院中去,口中喊一声:&ldo;就当喂狗了!&rdo;便再也不牵挂那一方恩怨。南先生是外乡人,跟村人素无恩怨,便在翁上元的引领下,每家都走走,在每家都吃两口年糕,并且每家都送给他两块;所以,他虽然没碾黄面,但他不缺年糕吃。
吃着百家的年糕,他竟忧伤起来。他对他的两个学生说,春节期间不开课了,放假。他是怕接触那叫《哭眉阝子》的剧本,那悲切的情感让他受不了;那把悲切情感唱得很妩媚了的人,同样让他受不了。
他整日窝在屋里,想心思。
除夕那天,他被翁上元请过去,一起吃年饭。他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也跟村人一样了。酒饭之后,翁上元对南先生说:&ldo;走,咱们到皂荚树那儿去,熬年。&rdo;山村的除夕是通宵醒着的,叫熬年。到了大皂荚树下,村里老少已来了不少;翁上元叫人砍来很多柏树枝杈,堆了阔大的一堆。他点了火,柏枝便噼叭地烧起来。这叫烧百岁火,因为&ldo;柏&rdo;谐&ldo;百&rdo;,是企盼人人都能活到百岁,永远厮守的意思,所以又叫&ldo;守岁&rdo;。村里的男人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手里都拿着一捆柏枝,到了以后,便扔上去,叫篝火烧得不断档。青苍的柏枝在火上烧,柏油就烧得流溢,火焰就芬芳无比。众人喊着&ldo;去邪,去邪哩!&rdo;便大口大口地吸进去,都嚷痛快。南先生吸了一口,果然通体清爽。那柏枝响亮地燃烧着,把一颗颗质朴的心撩拨得不再平静,就围着火堆跳起来,跳着杂沓而强劲的韵律。南先生也跟着跳,耳朵里却听不尽热烈的叫声。他想起了除夕之夜与他的尹文听一个大音乐家的《欢乐颂》的情景。那一刻的欢乐,安静而强烈。
到了午夜时分,人们呼啦地散去,跑到各自的屋檐下。每家的屋檐下都有长长的炮辫子舒舒展展地朝一只洋铁桶中顺下去。人们都点着了火,鞭炮在瞬间炸响在一起,村里的天都颤抖。这是一种绵绵的颤抖,会一直颤抖到山村的哑口娩出一轮火红的太阳。
在鞭炮的热浪中,有一排排更高亢的声浪掀过小村的山头。那是翁上元带着一班猎人放出的排子枪。他们站在高高的石壁上,齐唰唰地端平了枪,对着无边的一片青苍,渲泄出一道道的轰鸣。翁上元大喊着:
&ldo;伙计们,莫吝惜那一点狗屁不值的火药,平时,是为那帮畜性,今儿个,是为咱自己!&rdo;
这是对贫穷而幽僻的生活的一种反抗,让人感到一种甜蜜的畏惧。
在山里人无遮无拦的激情中,南先生却有些困倦了;他从簧火旁悄悄地走开,朝他的住处走。
走到村街的一座谷秸垛旁,他见到一团影子努力地往垛里钻,那谷秸垛颤抖着,垛顶上的草哗哗地朝下落。他以为是一只村猪在拱垛,便走上前去,试图把它轰出去。走到近处,却看到耷拉着的一团老青布棉裤的腰,团着的裤腰上高耸着一张赤裸的青白色的臀。听到走的脚步声,人的身子急急地朝垛的深处钻去,外露的臀便翘得更加风致。
一个妇人的声音:&ldo;快点弄吧,个大冷的天儿。&rdo;
那个高耸的臀便不管不顾地耸动起来。草窝里传出呜呜的低吟。那秸垛子也颤抖着,终于坍了下来,把那张寒冷的臀完完全全地包裹起来……
南先生心跳不止,急急地跑回了住处。
躺在床上,眼前总是浮现那耸动的青白色的臀。他口干舌躁,翻身下炕,喝了一气老凉水。南先生那城市的肠胃,已经乡村化了。合上眼,那张臀就又耸耸地伸到他面前;一团迷惘袭来,竟喘息起来。他感到他腿裆间那个寂寞沉睡的伙计,蠢蠢地骚动起来;很快便在棉被的平地上树起了一座尖尖的峰巅。那座峰巅是那么好笑又是那么的令他畏惧。他想推平它,抽紧了臀腹;那尖峰竟然摇曳起来。他不知所措,用力掐弄那蠢动的伙计;摇曳的尖峰反而升起一股莫名的快感。他低声骂了自己一句。但这一声骂却像一个引子,竟把城里那张床上,同样青白的一张臀引到他面前。
&ldo;尹文!尹文!&rdo;他高叫着,陷落到一片死海之中,像那坍下来的谷垛,紧紧地把他包裹。眼前一片黑暗。天!心底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