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亲们乡亲们,先安静先安静。是谁给你们传的话?”
“他,是他!”几十只手齐刷刷指向一个人,孟阳沿着他们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躲藏在角落的下人如惊弓之鸟,脸色煞白如雪,整个身体都在激烈颤抖。
孟阳翻身跳下石狮子,几步上前把那下人拖拽出来,扔到人群中心,佩剑抵着他的喉咙:“说?怎么回事?我堂妹明明在家休息,你从哪个神女那里得来的神谕?啊?!”
下人已经吓坏了,冷汗直冒。“我、我……昨天他们一直缠着见神女,我实在是不耐烦了,就撒了谎,说神女让我传话,上山没有问题……我就是想打发他们走,我、我……”他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我也没想到会这样!”
孟阳气得鼻子都歪了,恨不得马上斩了这闯祸的下人,奈何众目睽睽他不好杀生,只得猛踹一脚踢在了他头顶:“混账东西,这种东西能开玩笑吗!你他娘的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下人被踢得眼冒金星,眼泪鼻涕早已布满整张脸:“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这样……”
激动的人群并不领情:“就算是这家伙说谎,神女就没错了吗?她怎么不管管下人?我都好久没有听到神谕了,前天去找邻居打牌都让马车撞了一下!”
“还有我,我给女儿准备的嫁妆都让偷了,要是神女提前告诉我哪里会发生这种事?”
“她为什么不出来?她不是神吗?生病都能生一个月?”
“对啊对啊,让她出来!我们要她的预言!”
“你还敢要预言?指不定这次雪崩只是她出错了呢,这下人就是个替罪羊。”
“那就出来给我个说法!”
“对!出来给我们个说法!”
人声鼎沸,场面开始有些控制不住。孟阳在侍卫的帮助下平复怒火中烧的人群,入目皆是戾气冲天的双眼,喧哗声络绎不绝,吵得他头晕脑花。他感觉到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从镇民的叫喊中,孟阳看到的全是对孟蝶几日停止工作的不满,是对无法得到神谕的抱怨。他们质问孟蝶的不作为,全然忘记了神对人类的帮助之所以被称为恩赐,就在于那根本不是他的义务。
不出孟阳所料,他最不愿意让孟蝶看到的一幕还是发生了。谁人无过,何况孟蝶本身根本不是神明。当她慷慨地为镇民递上忠告,帮他们驱灾避祸飞黄腾达,镇民起初的感恩戴德日渐蜕变成依赖和理所应当。当有一天孟蝶累了,不想再干了。早已不把她的帮助看作是礼物的人们便会聚集在一起数落她的失职,数落她的不负责任。而一旦出现差错,人们必然将曾经成百上千的成功忘得一干二净,开始独独揪住这一次失误不放。
市侩、自私……人性中的那些孟阳不想让孟蝶体会到的丑恶,最终还是一一变成了现实。
孟阳握紧手里的剑柄,他渴望尖叫渴望发泄,莫名有种想要碾碎那些抱怨人的舌头的冲动。他说不清心里的复杂的情绪,对村民忘恩负义的愤怒,对孟蝶善意被随意践踏的痛心全部交织在一起,逼得他身体想要炸裂。
可就在他临近爆发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华美的马车从小巷里缓缓驶出,停驻在喧嚣的人群之外。在它精致大气的帘幕前挂有一只三兽图,人群中有眼尖的,突然一声大喊:“咦?皇宫的马车?”
此言一出,四周瞬间鸦雀无声。马车仍在前进,人群迅速亮出一条通道。孟阳也被这稀客的到来惊住,呆滞在原地,猜不透他们的意图。
“诶呀呀,这是怎么了?”
尖细的嗓音从帘幕后面传来,紧跟着便闪出位尖嘴猴腮的太监,手握浮尘,狭长眼睛挑剔地在人群中扫视一圈,眼神带刀,被盯到的人群纷纷低下头,一时大气都不敢出。
“常青镇不是一向以和平安定著称的吗?怎么今天一来看到的却是聚众闹事?”太监的脸色略有些不悦,话里的言外之意令人不寒而栗。方才还泼辣凶悍的老人妇女何曾见识过这般气场,霎时吓得腿都软了。
孟阳最先镇定下来,上前行礼:“公公吉祥,公公恕罪。今日出了些小状况才导致有乡亲聚集,平日绝非如此。今日公公莅临,是我等有失远迎。”
太监轻蔑地瞥了孟阳一眼:“你是谁?”
“回公公,在下孟阳,是镇长的侄儿。叔父身体抱恙,镇上事务便暂时由我来管。”
太监“哦”了一声:“那这么说你就是管事的了?”
“回公公,是。”
“既然如此就好办了,咱家今日来就是要找你的。”
“不知公公有何赐教。”
太监背过手去,微微仰首端详小镇周围的容貌一番,突然意味深长说道:“听说你们镇里有位神女,能与神对话,知晓未来?”
孟阳只觉血液倒灌,不知该如何应答。
许是见他沉默,太监略有些不耐烦,挥一下浮尘:“怎么了?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难不成你哑巴了不成?”
孟阳额头冷汗直冒,最终才哆嗦道:“回、回公公,有。正是在下的堂妹孟蝶……”他紧跟着慌忙解释,“不过,小妹最近已经不再继续预言,她……”
谁知太监却挥手打断他,明显不耐:“行了行了,有就可以,其他的咱家不想听那些。”他调整一下情绪,似笑非笑地看着孟阳,“陛下和三位国师听说了孟姑娘的大名,着实起了兴趣,所以今日派咱家前来,想请孟姑娘前往皇宫做客。”
孟阳脑袋轰一声炸开,激流贯彻每根血管,从骨缝里渗出寒意。
“所以,还烦请公子回去给你们家通报一声,明日申时咱家会备车迎接,届时还请孟姑娘做好准备哦。”
太监留下意味深长的微笑,转身回到马车里。皮鞭甩破空气,马蹄声碎,却逐渐消失在远方。孟阳呆呆地站在原地,两只膝盖来回颤抖,眼看就快要吃撑不住了。
周围的乡亲们开始小声嘀咕,窸窸窣窣的交谈声让人心烦意乱。但孟阳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