彗星的尾巴划过雪夜,好似天幕上的一道血口,染红垂天云翼。
老国王阿德里安-布鲁士独自伫立在卧房的阳台外,任由雪花打在他神情肃穆的脸上。雪已下得很厚,但盖不过漆黑的信鸦。信鸦长途跋涉之后,应与此休息,而非长眠,那尊顶上布满乌鸦粪便的十二尺高的石像鬼便是最好的证明。
“如果石像鬼能说话,它肯定知道信鸦是怎么死的。”阿德里安注视着被雪慢慢覆盖的尸体,“肯定不是冻死的。”
搁在三十年前,阿德里安是无论如何不相信预兆一词的,那时他也曾步履轻盈,双手灵活、稳健。但现在他已六十二岁,两年前疾病席卷而来,使得他四肢行动能力开始退化,也使他变得迷信。他开始有理由相信这是不详的预兆——家徽是浴火重生的不死鸟,而现在劲松城唯一一只信鸦死在了他的面前。他终究是要交出手中的权剑,也从未排斥,只是没想到来的如此之快。
阿德里安心情有些忐忑,他转过身,背离夜色,一手扶着石像,向外喊道:“乔凡尼,过来扶我坐下。”
听见阿德里安召唤的乔凡尼小跑进来,从体型可以看出,他曾经是一名上战场的战士,现在是被西北之王阿德里安-布鲁士授予骑士称号的御前贴身护卫。
“陛下。”乔凡尼扶阿德里安坐在书桌前,然后关上阳台门,“还有什么需要我为您做的?”
“去叫布兰过来,”布兰是阿德里安唯一的子嗣,也是唯一的继承人。阿德里安还不想交权坐享天年,就是因为儿子太年轻,下个月才过十岁生日。但现在这些都变得不重要,他感觉到了今晚的不同,有些事必须要交代,“把我的剑也拿过来!”
“是!”
不一会儿乔凡尼便带着布兰王子进来了,阿德里安挥手示意乔凡尼把剑交给布兰,然后退出去。
十岁的布兰双手捧着有些吃力,这是一柄五尺长的骑士剑,剑柄护手上雕刻着布鲁斯家徽——浴火重生的不死鸟,剑柄顶端则是带着头盔的战士。
“拔剑!”
剑出鞘,剑身通体呈红色,雕刻有火焰花纹。
“此剑名为炎燊,铸剑大师克里斯蒂亚诺所铸的最后一柄剑。相传大师在准备完成此剑之时,霎时大火四起将他包围其中。大师不舍此剑,在火中以生命铸成此剑。洛斯特历337年,先祖派洛斯-布鲁斯得此剑,从此为劲松城掌权传承之物,西北境内封臣见此剑如见劲松城主。”阿德里安招手让布兰坐在他腿上,“你要学习如何成为一个真正的王者,劲松城乃至整个西北就要靠你带领了。我很不想承认,但我确实老了。”
“父王瞎说,父王还能活好多好多年。”布兰给了阿德里安一个熊抱,“父王,我今天午睡时又做了奇怪的梦。我梦见我站在树上,就外面那颗,下面是地狱犬。然后下雪了,我看见一个穿白衣的人躲在石廊,他也发现了我,他伸手一指,我胸口一痛,便惊醒了。”
城堡里唯一一座地狱犬石像鬼就静立在阿德里安卧房外,其旁是一课挺拔的松树,它们中间则躺着那具乌黑的尸体。阿德里安听说这世界上有着许多异能者,其中被称之为易形者的能将意识转化到各种生物之中,视其所观,同其所感。他相信布兰不可能是易形者,不过是个经常被噩梦萦绕的可怜的孩子。
“你只是做噩梦了。”
“我昨晚的梦更可怕,我梦见巨大的两脚海怪要吃我。”
阿德里安记得史书中描述的两脚海怪正是利维坦,“你不是也看过史书记载的暗影之海战役?”他温柔地说“那已是二百五十年前的事了,没有什么能活过250年。孩子,你记得门口那两尊石像鬼吗?”
“左边是长翼巨龙,右边是烈焰人。”
“相传巨龙能活四百年,但是它们现在都死绝了,不会再活过来了。烈焰人更是从未有人见过,利维坦寿命肯定没有巨龙,它们肯定也死绝了。”他伸出自己干瘦的手轻抚布兰的小脑袋。“已经没有两脚海兽能吃你啦。”
布兰却不为所动。“可是我听见爱丽丝和罗琳在厨房讲话,说东北王身边的黑袍男人活过了四百岁,假如人都能活四百岁,利维坦肯定也能。而且书中写到‘利维坦呼吸都带着巨型火焰’,今晚我看到火焰划过天空,假如它还会呼吸,不证明它还活着吗?”
这些该死的爱嚼舌根的女佣,阿德里安苦涩的想,明天一定要让乔凡尼把这些佣人好好训诫一番。“那是天空中死去的星星,它在地面得以升华,最后落叶归根,想让我们观看它最后的辉煌。”
“陛下。”乔凡尼推开门,“爱德华-诺顿伯爵求见。”
这么晚了,他来干什么?预兆!阿德里安心里咯噔一下,“还有谁?”
“还有两位公子,奥加和林加德。”
“拿上炎燊,扶我过去。”
布兰跟着两人出了房门,走过用膳厅,这是一个不算宽阔的圆形房间,墙壁由黑石砌成,墙上有四面拱窗,分别位于东、南、西、北。阿德里安喜欢在用膳的时候欣赏自己的国家。由北窗望去,可以看到延绵起伏的地龙山脉,以及其后的火山蒸汽;由西望去,近处是塔楼,更远处则是不日之海的守望塔;由东望去,则能看见古老的劲松城墙上为数千记的石像鬼;由南看,则会看到两千士兵在自家门前准备伙食,虽然此时已过晚饭时间,但南边却安静出奇,不似常景。
男孩对老人的缓步前行感到不耐,便要快步向前跑去,不料却被阿德里安一把抓住手臂,无法前行。乔凡尼没想到阿德里安还有如此反应,事出反常必有妖,一个战士的直觉告诉他,今晚有问题!
阿德里安和乔凡尼对视了一眼,布兰却一脸茫然,只道是作为一个王子不该有此不礼貌的行径。
“陛下!”
阿德里安挣脱乔凡尼搀扶的手,双手搭着布兰细细的肩膀,老少额头相抵,对他说:“其实我也能活到四百岁,哈哈。”这是布兰此生经历的最慈祥的目光,最难忘的话。
“乔凡尼骑士,把你的佩剑给我,带着炎燊,照顾好布兰。”老国王眼神坚毅,“接下来的路,我要自己走!”
乔凡尼和阿德里安一起经历了大大小小十几次战役,阿德里安的每次参战乔凡尼都在身边。和平时期,阿德里安参加各项重要会议,他也贴身护卫。但这次不行,他有了更重要的任务——保护西北未来的新王!
国王接过剑,深吸一口气,向会客厅迈步前进,乔凡尼和布兰离开的方向则相反。布兰回头望去,那将是他记忆中最伟岸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