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二年。深秋。
历时五个月的甄选,终于在十月底即将结束。因我和珠儿都算是彻底离开了皇甫家,又不知自己本姓。所以在报名参选的时候就改了姓,我以名字的第一个字为姓,姓赤名雪。而珠儿因自小在恒王府长大,仍然感念王妃的恩德,便借用了王妃的母姓赵,有了个新名字赵雪珠。
她笑说,特意在名字里加个雪字,会觉得和我特别像姐妹。其实,一路走来,我早已经将她视为亲生姐妹。
只是明白,承诺是不能随便给予的,将来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呢?因此终是拂了珠儿的心意,没有与她行义结金兰姐妹之礼。珠儿也并不勉强,一笑而过。
几个月以来,我们随着浩浩荡荡的秀女大军,经过层层的考验与筛选,这日,终于到了储秀宫。
而这时候,秀女由之前的三千之众,剩余了三百。三百名秀女,仅有六十名可以留在储秀宫,继续进一步的甄选。
我和珠儿也终是到了分手的时刻。
当时报名时,是找了好心的大娘为证,虚报家门。即我们其实是没有任何身份背景的秀女,而能够留在储秀宫的秀女,大多都是大小官吏或者是本来就与皇家沾亲带故的,她们虽是与三千秀女同时起步,却注定首先到达终点。
我与珠儿分别被分到紫烟馆和缀霞馆。没有多余的语言,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珍重。珍重。
当我被姑姑带领着离开储秀宫的时候,我忽然听到一阵熟悉的笑声。心里动了动,扭头向那声音处寻找,果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正拿着支凤钗在那里炫耀,“好看吗?这可是本郡主进宫时,我娘送给我的!”
她的声音又脆又轻快。即使她背对着我,我也知道她是谁。她竟是——皇甫嫣然!
脚下微微一个踉跄,引得姑姑将目光移向我,锋利的目光似要在我的脸上划出条口子。我忙低下了头,心砰砰地狂跳。皇甫嫣然不是要嫁给北王李速,也就是澹台那速吗?怎么也会进了宫?
我们真是有缘啊,看起来,在宫中有所交集是早晚的事情。只是,这刚刚开始的一步我已然输了与她。她可留在储秀宫。听说留在储秀宫的秀女,会由皇帝亲临甄选。如果被皇帝看中,那么就会一朝得志,麻雀变凤凰,飞上枝头成为人上人。
只看着脚下平整的青石板路,心里却是胡思乱想着,再抬头时,已然到了紫烟馆。
本来以为,到了此处,就算不能封妃封嫔,至少能得个娘子,常在,或者是采女更衣。谁知第二日,又进行了再次的筛选。而这次,仍然只是执事太监和姑姑做主。
这才明白头一天晚上,姑姑暗示秀女们有银子的备银子,没银子的想想该要何去何从的意思。他们同时还下发了一个名单。
秀女们争相传阅,我却因为意外遇到皇甫嫣然而无心过问,只看到许多秀女都拿出身上最值钱的金饰玉佩及银两之类的,送到姑姑和执事太监的手里。我出门时,身上并未带半分银两,吃饭还是由珠儿出银子请客。手上倒有个玉手镯,却是皇甫鹿鸣曾送的那对中的一只,本来我是很不屑的,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戴在了手腕上,而且一直都没有取下来。
姑姑的眼睛很厉害,马上瞄到了我手腕上的玉手镯,我却微微地迟疑了下。虽说内心里并不愿与皇甫嫣然做姐妹,但是如今,这手镯竟然成为我曾在皇甫家生活过的唯一凭证。或许我不留恋什么,或许只是想更深刻地回忆或者忘记。
我的迟疑使姑姑的眼睛变冷,她微扬下巴从我的面前走过,鼻子里轻轻地哼了声。
而那份名单,却是各位小主的名单。秀女们私下里议论,倘若没能做成小主,成为宫女也希望能够跟对小主,将来小主平步青云,自然是鸡犬升天,不会吃多大的亏。倘若是跟错了那不堪得意的,可,就不好说了……
我是紫烟馆最后一个拿到这份名单的,赫然发现皇甫嫣然的名字在列。原来在我们转入紫烟馆的当日,皇甫嫣然已然被封为正四品的容华,赐椒香殿。心里暗暗地想着,她容貌不错,又是皇甫敬的女儿,被顺利封为容华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心念微动之下,向姑姑提出,去椒香殿做宫婢。姑姑却只是冷冷地哼了声,并未给答复。
第三天颁布分配名单,当念到我的名字,得知被封到寒香馆为宫婢时,还是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这抹笑意正好被姑姑看到,她的眼睛里似乎有根针,狠狠地刺着我。
当我们分别被各院的公公领出紫烟馆时,姑姑忽然赶上两步,似是不经意地问道:“很讨厌容华娘娘?”
“是。”
“你向我提出想去椒香殿的时候,心里其实怕得要死,你根本最不想去那里?”
“呃,是。”
“好,好,你很聪明。”
姑姑觊觎我的玉手镯,我却因此舍不得而没有给她,她当然不会让我称心如意。我提出去椒香殿时,其实是算准了姑姑肯定不会如我所愿,将我分配到椒香殿。这倒并不是我害怕皇甫嫣然,只是我即然不声不响地悄然脱离皇甫家,以无身份背景的贫女身份入宫,这时候却不想就早早地和皇甫嫣然见面,再与皇甫家的人有所交集。
我只是在想,无论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之下,我要彻底地重新开始。皇甫赤雪已经在皇甫嫣然的生日那日,被王妃赶出皇甫家的时候死去了。从前的我,也在澹台那速不声不响地离开我的那刻,死去了。
现在活着的,只是一个姓赤名雪的女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