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陷入死沉的寂静--少年忽的笑了,笑容竟带几分阴鸷,他走近榻前,狭长的眸子轻挑,眸似寒潭,露出几分讥笑之意:“当真一丝都不悔么?”面对少年的质问,谢康禛却见少年眼底的清冷自嘲,那一眼,看穿了少年藏于心中多年的委屈和失望。在那一刻,谢康禛微怔,不由自主地想伸手摸一摸少年的脸。这样荒唐的、象征着父爱的举动,在几乎要碰到少年时,被少年躲开了。一刹那的愕愣后,商侑安嫌恶般起身,他隐去被曝于人前的酸涩感,指节攥得发白,带着几分连自己都厌恶的情绪:“你想与她合墓?休想。”“你怎么恨我都没关系,我也会将如今的这一切都给你。可你不能拿我和你母亲来报复,这是朕唯一能对她实现的承诺了。”谢康禛情绪激动得连咳几声,苍白着脸,紧皱眉头,凝着他。商侑安笑出了声,他从谢康禛的寝殿窗台望去,壮观繁华的宫殿,却充斥的冰冷、无情。多看几眼都愈发厌恶,如同当年的他,跪在雨中,对着这偌大的殿堂,永远只有恨意,只有厌恶。“她从不愿进宫,你比谁都清楚。如今好不容易远离这里,远离你,也解脱了,你就别再去惹她厌了。”少年立于窗边,沉沉一道。闻及此,床上之人剧烈咳嗽起来,气急攻心,鲜血从嘴角涌出。一双苍凉巍颤的手探去空中,双目空洞,睁睁而然,眼角落泪,喃喃而道。却无人去听他说什么。李省从殿门口跑进来,跪在龙榻边,“圣上!圣上!”那双手悬在空中,想去抓紧什么,可少年始终背立窗台,墨瞳深沉,不回头看一眼。李省含泪抓上那双快要无力的手,凑近床上之人,“圣上,您要说什么?您说,奴才在”那半瞌浑浊的眸子无光,气若游丝,那双逐渐冰凉的手终而沉垂。无人知道谢康禛最后想说什么,或许是一句迟到已久的道歉,又是对谁说的,那人已经不在乎了。在永沉黑暗的尽头,床上之人的耳边传响一场盛世婚宴--那隆重又华丽的盛宴停歇后,年轻男子迈着金靴,踏进殿中。他如呵护珍宝般掀开新婚女子的盖巾,接着便端起合卺酒,若是不看女子脸上的表情,倒还真像一对被世人称赞的佳人。女子神情冷色,冷眼瞧着他,“谢康禛,松开我。”此刻才发现,女子一身华丽的婚服下,被捆着一双手,挣扎不脱。谢康禛一身龙袍,将酒杯放在桌上,替她解开手中的绳索。而随之即来的是一声响亮的巴掌,印在男人高冷锐气的脸颊上。他脸色一沉,看向女子,随之在意识到今日是大婚时,收敛情绪,换上温柔:“旖儿,为何不高兴?你说过,你喜欢我的。”面对男人的质问,商旖面色失落,盯着那杯合卺酒,道:“这场婚宴,你可问过我愿不愿意?”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从一个行商之人,摇身一变,竟是成了这岱延的天子……荒唐。谢康禛坐在她身边,不见怒意:“你爱的是我,我是什么身份重要吗?朕带你离开那个小地方,享受荣华富贵,不好吗?”商旖视着眼前这个深情至极的男人,就在一月前,他还以一介生意人行商失败的身份落脚于偏僻的雁城中。为她母亲出药钱,陪她一同遥骂贪官,一边艰辛劳工。谁曾想这短短一月的相处,竟成为了商旖一辈子的困缚。得知他身份时,还是她母亲病逝之际--母亲拉着他的手,说出了不知天高地厚的临终嘱托,念念叨叨到最后,他全部应下。就连那些她与他谈论的宁静闲游的日子,他也从不曾拒绝。这样的谎言与幻想,在一次午后,被彻底打破--狭小简陋的屋内,挤着浩荡的数十人,外面围着冷酷威严的侍卫。为首带路的人她认识,是雁城的大老爷,平日一副欺人模样的他,此刻恭敬惶恐地跪埋在地上。乌泱泱地一片,高喊圣上万岁。那一刻,商旖只觉被命运捉弄,而非镇上人们口中的泼天富贵。女子拉回复杂难言的思绪,同他移开了距离,语气带着几分冷硬:“我生来就不是富贵命,只想寻一处安静地方,过安稳日子。如若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便不会答应与你在一起。你既给不了我想要的安宁日子,又何必强求在一起……”女子毅然洒脱的态度让男人疯狂,怎么也不肯放手。谢康禛笑容一僵,抑着语气,保证道:“商旖,我既答应会好好对你,便一定会遵守诺言。对不起,这次是我错了,不该绑你进宫,我也是怕你会离开我,才这样的。以后不会了。”男人低声道歉,温柔又充满歉意的话语,终让女子一次次选择了相信他。而后面,男人对她的好,毋庸置疑,却也是令人窒息的占有。因为一件小事,犯错的宫女被随意拖出去杀了,又或者,因为多看了一眼谁,被男人质疑猜忌,将她困于后宫不得外出。这样窒息的爱意让商旖怯步,挣扎,想逃脱。她一点都不想参与到后宫妃子的争斗中,不在乎名分地位。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一举一动都要牵动着众人的生死。她有些累,日渐抑郁,不爱说话,不爱走动。就连吃饭,都要被盯着,按他规定的饭量,女子想离开,却每次被男人乞求禁锢。不出几年,女子就逐渐消瘦起来。而当她心如死水时,发现自己腹中有了孩子,她终于在那一刻,又找到了活下去的动力。女子坐在窗边,看着高飞的鸟儿,怔怔出神,这样的景色在男人到来时被阻隔,窗户被关上。“小心着凉。”男人将披风盖于她的身上,从后面抱住她,沉声道:“又瘦了。不如让陈太医来看看,你如今的身子不适合”“不适合什么?”女子打断男人的话,抬眼看去,眼里透着坚定:“这个孩子,我想要。”她抚摸着腹部,淡淡反驳男人的话语。谢康禛的视线从始至终只落在女子消瘦的脸庞,对这个汲取母亲营养的孩子生出一丝厌恶。他一点都不想要这个孩子,他只想让眼前的女人活得更久一些。可女人宁可冒着极大的风险也要生下这个孩子,让他不理解。带着得不到的父爱的孩子出生在这座牢笼之中,不意外,在孩子还未曾满月,就被男人扔给了奶妈。自此母子相隔,鲜少见面。只有在太医说商旖身子好些时,男人才会命人将孩子带来女人身边。就这样,商旖为了能多看孩子一眼,有在努力吃饭,努力活着。孩子很快就长大了,年至七八岁之际,已经开始学习各种政书。可女人的身子在几年的药材灌注下早已经至极限,从最初憧憬的山间无拘日子,到处处规矩束缚的宫中,再到最后唯一的念头就是再陪陪自己的孩子。她遗憾地想着,任性地这样做了。她穿过廊庭,迎着抚面而来的风,第一次来到那座孤零零的宫殿。她无法想象,八岁的孩子一人独睡的场景,身为母亲定是失败极了。她笨重吃力地爬上床榻,搂着熟睡的孩子,在那一刻,她没有疼痛,幸福盖过了身体的痛楚。“母亲?您怎么来了?”小小安揉揉眼眶,眼里又高兴又惊讶。商旖温柔地笑着,学着儿时母亲的模样,拍着小人的背,轻声哄道:“小安乖,母亲陪小安睡一会,好不好?”她闭眼想着,临了临了,老天待她,还不算薄。这场好梦在大雨惊雷中,被人粗暴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