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璋殿门轰然拉开,两队宫女提八角宫灯从殿门列队而出,分列在殿外两侧。
本应在怡然庭大宴群臣的元昭皇太后晁凰身着隆重华丽的金色长裙,裙摆由两个小宫女躬身拖着,长可及九尺,由金线织出百鸟朝凤图,每只鸟的眼睛都由宝石缀成。这是她当年封后时的凤袍,多年间也只有李温称帝,拜她为元昭皇太后的典礼上穿过一次。
李儇不肯放下手中长刀,不甘心地仰头望向晁凰:“他们杀了父皇,他们杀了您的亲儿啊,您要孙儿如何住手!”
“你父皇他没有造人行刺,是病故归天。”晁凰眼里闪烁痛色,在眼泪流下来之前,适时闭上眼睛。
“不可能!”儇不服气地将剑兀地朝我更近一寸:“父皇一向康健岂会分明是在这二人进殿后突然驾崩的!”
“休得放肆,他们不是刺客,是你父皇请的客人!”玉璋殿前的晁凰铮然大怒
“我不信!”
晁凰挥手令身侧宦臣呈上一卷黄帛,广袖长可及地,挥动如云彩翻卷。
“念!”
声音苍老,沉重而有力,一点也不像我所认识的晁凰。
宦臣端起黄帛,赴宴怡然庭的王侯将相皆已陈列玉璋殿下,叩首听旨,李儇不情不愿地收了刀,亦屈膝下跪。
宦臣前跨一步,徐徐打开诏书。
——朕御苍生二十载,未尝兴德抚民。是朕之错;不能以仁治国,是朕之错;良臣无故而蒙罪;是朕之错,百姓饥而反,是朕之错。得蒙天恩,延寿至今,他日大限及至,司天降罚于朕,毋牵罪于他人。以朕一人之死平万民之恨,朕心之所愿。今,太子晔聪颖仁德。得当正统。可乘天命,延李唐国祚。
原来李温这次叫我来为他完成心愿,是早已将现世中的一切安排好,在赴死之前。还留下了一封罪己诏。
宣读毕。晁凰身后走出一个身穿明黄朝服的少年。金灿灿的九旒冕即使在夜色中也熠熠生辉,冕旒下那张稚嫩的脸上,一双剑眉飞扬跋扈。但比之前遇到的时候显得沉稳许多,他就是年仅十四岁的太子晔。
不,是帝王晔。
宦臣折上李温的遗诏,双手奉给李晔,李晔接过诏书的一瞬,他扑通一声下跪,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跟着齐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儇愣了须臾,随即深深俯首,向自己的皇弟称臣,看不见眼中神色。
祝颂声中,身旁血色的身影如同轰然倒塌的山峰,颓然倒在冰凉的地面上。
“墨白!”我扑到他身上托起他的头,擦掉他脸上的血污,明媚的眸子紧闭着,再也不同我开玩笑。
“墨白!”我声嘶力竭的大喊在千百人的祝颂声中反而显得微不足道。
李晔敞开双臂,在享受万臣俯首的场面:“孙儿定当谨遵父皇遗命,从今以后,为大唐新皇,传承我李唐社稷,千秋万代;护佑我李唐江山,天下万民。今追尊生母王氏为恭宪王皇后,尊元昭皇太后为元昭太皇太后……”
李晔的敕封变成了飘渺的背景,我仰面而哭,墨白明媚的白服上鲜艳的血迹刺得我眼睛生疼。
晁凰拖着曳地的凤袍走下玉璋殿,在我面前停下来。
我这一生极少仰视她,如今这个姿势终于好好的仰视了她一番。如今这个满头白发的花甲老人,满面端庄,历尽沧桑,从一个小小的丫鬟,一步步走上了太皇太后的位置,成为天底下最有权力的女人。她已不再年轻美丽,却比年轻时更加合适隆重雍容的凤袍。
在百官面前,面对这个庄严的女人,我再也不能直呼她阿央,甚至不能喊她晁凰。
“太皇太后……”我抱紧怀中的墨白,在她的目光中,我看到了浑浊而苍老的哀伤。
死去的是她的儿子,她原本比任何人都悲伤,却强撑着走完冗长的仪式,已是难为她。
她救了我,可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相信我与她儿子的死无关。
“温儿……”话刚出口,又赶紧改了口:“先皇他的薨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