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珊站在官帽岭顶,置身于那桃树林里,感觉就像是被一片片彩霞所笼罩,更像是在粉红色的海洋中游荡。桃花挤挤挨挨,一簇一簇地开满枝头,散发着淡淡的清香。纤细而嫩黄的花蕊上偶尔有蜜蜂的身影。五彩的蝴蝶好像也留恋这美丽的景色,在林间穿梭,在枝头起舞。
张珊折了一枝桃花,在鼻子前闻了闻,然后又转过身极目远眺。西边的山头上有圆盘似的斜阳,斜阳放射出柔和的光芒,光芒使周围的天空生出了许多形状各异的彩霞。远处那磨盘一样的土岭,一个连着一个,岭上一层一层的麦田,像在大地上覆盖了绿色的地毯。弯弯曲曲的田间小道如蛰伏的巨型蚯蚓一般通往岭顶。绿毯似的麦田之中点缀着柿子树、洋槐树、枣树……
此时的乡村田野真是太迷人太令人陶醉了,它如温柔恬静的淑女,亦如安然熟睡的婴儿。
张珊伸开双臂做了个深呼吸,便顿觉心旷神怡,思绪纷飞——她想起了陶渊明的《桃花源记》……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她想起了与桃花有关的古诗——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人面何处去?桃花笑春风……人面何处去……
她想起了轩运,想起了他羊毛卷似的头发,想起了他宽阔的额头、饱满的天庭、高耸的鼻梁、脉脉含情的目光——噢,还有他那像莫泊桑一样英俊的面孔……
刚才那种置身于世外桃源,远离红尘喧嚣的轻松与舒泰倏然间消失了。她的内心骚动了起来——如灼烧般的骚动。她沿着桃树林的边缘踽踽独行,她的目光在四处搜寻着轩运的身影,她的心里在深情地呼唤着轩运的名字。她的眼前没有了缤纷的桃花,没有了磨盘似的丘陵、没有了绿油油的麦田,没有了圆盘似的斜阳……只有轩运的脸庞、眼睛、鼻子……
突然,她隐隐约约听到好像有说话的声音。她立刻止住脚步,屏神凝气,侧耳倾听。
“你一定要努力,要排除一切干扰。我等着你等着你金榜题名的喜讯……
好熟悉的声音呀——哦、嗯……这是……秋燕的声音——对,对,就是秋燕的声音。
张珊的心脏立马剧烈地跳动了起来,她的神经像板胡的钢弦一样紧绷着。
“不,燕子,我要你也继续读高中,我要和你一起学习,报考同一所大学同一个专业,你要不上学,我也就不上学……”
轩运?轩运!轩运的声音呀……
她即便是脑萎缩了、人痴呆了,父母至亲兄弟姊妹的声音她不能识别了,但轩运的声音她不会不能识别的呀。
张珊的脑壳里好像突然有炸弹爆炸了一样,“轰”的一声巨响。瞬间,她只觉得眼冒金星,头晕目眩,浑身瘫软……
她瘫卧在地上,想喊却喊不出来,想站也站不起来。恍惚中,她似乎看到两颗头颅的距离在渐渐靠近、靠近……他们紧紧地抱在一起了……轩运在吻秋燕的额头……脸颊……嘴唇……
她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张珊苏醒过来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周围死一般的寂静,桃林像坟场一样的阴森,但她丝毫没有感到恐惧和紧张。她只有撕心裂肺的感觉,只有汹涌而出的悲苦的泪水。
“高轩运,你这个畜生、人渣、流氓,李秋燕,你这个骚货、婊子、厚颜无耻的小人……
张珊哭着、骂着,踉踉跄跄地向官帽岭下走去。当她走到大路上的时候,才忽然想起了自己的自行车还在桃树林下边那层梯田的崖跟放着。
“哎呀,我的车子——高轩运、李秋燕你这两个流氓、坏蛋、畜生,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她狠狠地跺了一下脚,又骂着、哭着折回头往官帽岭走去。
张珊不知道她是如何走完那十多华里幽僻的乡村土路的,她只依稀记得,在悠呀坡上有个男人拉着一辆小平车,上边坐着一个妇女。男人弯着腰,身体竭力向前倾着,拉绳绷得直直的,女人坐在小平车上就着大葱吃着馍,看起来很悠闲很自在的样子。当时她就想,这男人对他的媳妇真好,这女人真幸福。当然这只是瞬间闪过的念头。之后,愤怒和怨恨又很快填满了她的胸腔。
她恨轩运,恨他狼心狗肺,移情别恋,朝三暮四,花心滥情,把她的一片痴情践踏。她恨秋燕,恨她“明修栈道”——成人之美,“暗度陈仓”——夺人之爱。
愤怒和怨恨像两团火一样在她的胸膛里熊熊燃烧着。她时而紧抿嘴唇,时而把后牙咬得“咯噔咯噔”直响——她绞尽脑汁地思索着报复轩运和秋燕的最有效最毒辣最解恨的方法。
张珊穿过铁路道口,来到了车站坡。此时月亮已经升起,路灯也已点亮。大路两边的台阶上有不少卖香烟、瓜果、小零食的摊贩。每个摊位前都固定着一根木棍或竹竿,上边挂着一个不太明亮的灯泡。
愤怒和怨恨已经使张珊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了。她好像是要回家,但又没有明确的赶回家的意识——她的意识很模糊,她似乎只是在一种惯性的作用下,走在回家的路上。
在车站坡上,张珊与独孤若兰不期而遇了。
“嗨,张珊!张珊!”独孤若兰先看见了张珊,她惊喜地喊着。
张珊抬起头,看见独孤若兰手里提着一包炒花生正向她走来。
“哟,若兰……若……若兰……
张珊突然大哭了起来,独孤若兰抱住她惊愕地问道:“珊珊,珊珊,你咋了?你这是咋了嘛……”
独孤若兰与张珊在初中时一直是同桌。她们不仅是形影不离的同窗挚友,更是掏心掏肺亲密无间的闺蜜。后来张珊上了一中,独孤若兰上了二中,再后来张珊因故转学到二中。当她们在二中的女生宿舍见面后,简直就像阔别多年的恋人,禁不住紧紧拥抱,喜极而泣。现在,她们虽然不是一个班的,但宿舍紧挨着,没事她们就黏在一起吃零食、唱歌、聊天、倾诉肺腑。
独孤若兰抱着张珊,张珊把她的下巴颏儿放在若兰的肩膀上,泣不成声地说:“若兰,我……我……我要报复他……他们,我想杀……杀了他们……”
独孤若兰禁不住也哭了起来。她把自己的手从张珊腰间松开,然后一只手摩挲着张珊的头发,一只手拭着张珊的眼泪,哽咽着说:“珊珊,你这是咋了嘛?谁欺负你了呀?你要报复谁?你要杀谁呀?你……你倒是说……说……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