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公岛炮台上空的轰鸣声骤停,燃烧的松树丛噼噼啪啪的爆响,不停地散发出夹杂着香味的烟雾,在海风吹动下毫无规律的不停变换方向。
丁汝昌和张文宣从地下掩体钻出来,爬到伤痕累累的旗顶山炮台上,惊魂未定的望向远方海面。
五条沉没的英国战舰还有部分桅杆露出在水面,上面爬满了水兵。远远看去,活似家里沾满苍蝇的电灯线。
“这都是……打沉了?!”
丁汝昌不敢置信的惊呼出声,方才的猛烈轰击中,他什么都看不清楚,士兵们也都一门心思的拼命装填发射。到底战果如何,一点也顾不上关心,但现在看来,似乎挺不错的。
一名通信兵跑过来,满脸兴奋的叫道:“丁大人!英国鬼子的战舰都给咱们打沉了!五条啊,全都干趴下了!剩下的三条还在跑,咱们海军的战舰已经追上去了,管保他死死的!”
累得气喘吁吁的炮兵们一听这话,登时欢声雷动,嗷嗷的大喊大叫,又蹦又跳!
张文宣“啪”一拍大腿,哈哈大笑道:“好好好!干的好!狗日的英国鬼子耀武扬威那么些年,今儿可算是撞了南墙,再教你狂!”
丁汝昌的身子晃了两晃,一把扶住被爆炸熏黑了的炮台石墙,好似浑身筋骨都给抽走了一般,有气无力的叹道:“可算是踏实了!”
这话别人估计听不出什么道道儿来。张文宣却能理解,拿拳头轻轻一捣他的胸口,笑道:“你个老倌儿没啥念想了吧?咱早就跟你说过。到了今日这般田地,要么当缩头乌龟样儿,窝窝囊囊的赖活到死。要么痛痛快快的干他娘一场,就算下去见了祖宗,那也能扬眉吐气!”
丁汝昌脸上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冲他一咧嘴,花白胡须颤抖着。却是满肚皮的话一句都说不出来。
自从去年遭到炮击重伤以来,他也算看清楚了天下大势。杨浩集团没有被清廷一举覆灭。李经方又加入进来,李鸿章急流勇退,他就明白总有一天会发生现在的变化。
杨浩和新军的一系列变化,那股子对洋人毫无畏惧的刚强。在他这位官场老油子想来,弄出冲突是早晚的事。可对于洋人的德行他实在太清楚了,特别是强大的英国人,那真不好惹。偏偏中国要想直起腰来,还就得先把英国人干挺,这就是个无解的死结。
呆在任上硬挺了这么长时间,他哪一天的安稳觉也没睡过,总提心吊胆的忧虑。今天终于尘埃落定,还是以如此暴力凶残的方式。与英国人彻底翻脸成仇了,一点念想都不留。
丁汝昌悬着一年多的心思噗通落地,以后不用三心二意了。踏踏实实的准备跟对英国人死磕到底啵。
张文宣就是看出老丁的心思,才那么说法。
深深几个呼吸之后,丁汝昌平复下心中慌乱,重新直起腰来,对官兵们喝令:“英国人悍然进犯我军港,被我正义之士击退。此正所谓邪不压正。不过咱们都是文明之师,却不能不管落水的的兵丁。来呀。速速传令海防舰艇,前往救援。让英国佬好生瞧瞧,我中华军人的风范!”
“得令!”
传令兵喜气洋洋的下去,这倒不用跑多远,炮台下面的掩体中就有电话机,抓起来就能要通整个威海卫防区,却是方便的太多了。
把任务都安排下去了,丁汝昌回头与张文宣道:“此番与英国人撕破脸,下回只怕没这么容易了。咱们须得想办法加强海防,预备不测啊!”
张文宣瞪眼道:“这话丁大人不应当跟我说啊!张某一个陆军总兵,手底下不过两千儿郎,海上争锋的勾当你才是正管啊!不过据我所知,那杨家几位爷可都瞧不上在自家地头折腾的买卖。我估摸着,海军接下来当真要拒敌于国门之外了!”
丁汝昌给他说的老脸一红,自忖还是太过保守了些。想想也是那么个理儿,人家杨氏跟李中堂可不是一路人,首先就没有那么多的负担,头顶上也没有人说三道四。人家从一开始眼里也没有朝廷和洋人,也没把军队当成看家护院的打手。
陆军之前对日本开打出尽了风头,而今海军到了他们手里,估计也要耍出花儿来吧?
当真能将辛苦经营数十年的海军应用得当,也不枉一番辛苦。丁汝昌想到此处,心中不知怎的居然一阵轻松,面色略见红润,呵呵笑道:“那自然是好。当真能看到那一天,丁某又何惜给将士们牵马坠镫?”
张文宣鄙夷道:“你老倌好歹是一品大员,北洋水师的提督,给海军兵丁当马夫的活计只怕还轮不到你。我看呐,起码是个大总管的职位!”
丁汝昌哈哈大小,心胸畅快许多。
大总管,那也不错啊!听说海军也要重新编练,除却成立司令部外,更要编练什么北海舰队、东海舰队的,更有海军陆战队的编制。不出意外的话,张文宣的两千北洋护军只怕就是其中一部。而他这位陆军转职的水师提督,应当会是海防司令的职位。
前途一片光明,前提是,得能够抗住英国人的压力,并顶住接下来必然要爆发的一场激烈大战!
丁汝昌的目光越过烟雾升腾的海面望向远方,那里的战场,估计也不轻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