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侯半生征战沙场,中年方才与夫人喜得二子。长子云苏,次子云祥,两个人都传承了晋侯的骁勇与胆魄,从小习兵法、弄刀枪,我还在塾堂读书时,他们就已经被称为‘玉门双骄’——玉门军是云家的军队,百余年了,一直守卫着帝都凤落城,是忠诚的绝佳代表。”
说道忠诚二字,纪尘很是虔诚认真,全然没有秦先那种嗤之以鼻的不屑态度。
楼雪色不太清楚朝廷在帝都王侯心中是个什么帝位,但她在剑门时经常听同门提起,如今的朝廷与皇帝早就失去百姓的拥戴,想来做的那些事并不得民心。
纪尘的忠,该说是对是错呢?
诸多思索藏在心里,楼雪色没有打断纪尘的话,仍静静做一个聆听者。
“我记得那年云苏应该是十四岁,晋侯上奏为云苏请战功,苍逸王那一派从中阻拦,非说云苏功绩都是靠父亲得来。皇上让云苏带玉门军将士七百人去北陲戍守,若三年内能立大功就赐他武将官衔,云苏应允,却在带兵走到接近北陲时遭遇蛮夷伏击。”
“他就是在那场厮杀中被大火烧毁容的?”楼雪色听得心口发寒,忍不住问道。
纪尘点点头,神色微黯:“没人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当北陲戍边军闻讯赶到时,玉门军那七百人都以身殉国,只有云苏奇迹般支撑着,浑身大大小小的伤口数都数不清,如同一个血人。亲眼看见过的士兵都说,那时侯云苏的脸上全都是敌人的血肉残屑,根本看不清楚表情,只知道他在哭,哭得很悲怆。”
“玉门军是云家的军队,那些将士自然都是他从小熟识的,眼见每天言笑的朋友全部阵亡,任谁也承受不来这种痛苦。”
楼雪色深吸口气,吐出时,竟有些不该有的心痛。
按纪尘接下来所说,创造了奇迹的云苏因这次战役被破格直接拔擢为从三品武将,但对他而言这似乎并非荣誉,而是一道永远抹不去的伤痕,以至于他在那之后就戴上了面具,不让任何人看到他的容貌。
“说什么不想丑陋容貌吓到其他将士,我看那只是他的托辞罢了。”纪尘总算从过往记忆中走出,脸上遗憾尚未退去,“我想,他是不愿让人再看到他的喜怒哀乐吧,就如同冉将军说的,云苏他……从那件事后,他好像再没有笑过。”
而导致七百玉门军将士远行途中遇袭殉国的,根源在于苍逸王所属派系势力,如此巨大的损失与伤痛,云苏却无法报仇,所以君墨离和云苏的关系开始疏远了吗?
想起秦先说过他们两人的来往越来越少,楼雪色竟不知道该如何看待君墨离和云苏了。
刚才纪尘话中提到冉将军,楼雪色很想问他是不是指冉紫御,还不等开口,暖意一脸不情愿推开门,嘟着嘴一声闷哼:“小姐,秦大世子把苍逸王世子带来了,要不要把他们赶回去?”
“才刚说完人就到了,怎么也要给个面子见一见。”楼雪色把问题咽回腹中,一提嘴角,微微眯起眼睛,“该算的帐,一个也跑不了他的。”
纪尘实在不愿听秦先唠叨,悄悄从后门离去,是而秦先和君墨离见到的只有楼雪色,且是阴沉着脸目光不善的楼雪色。
“我欠你钱么?”君墨离看起来十分疲惫,瞥了楼雪色一眼没什么好气。
“呐,雪色,你们两个有什么误会赶紧说开,这家伙才从很远的地方回来,快要累断气了,我好说歹说才把他拖过来。”秦先一边邀功一边把君墨离往身后拽,像是怕这两个人突然打起来一样。
秦先的小动作当然逃不过楼雪色目光,打量君墨离一眼,看他似乎的确疲惫得很,莫名地也没了与他计较到底的兴趣。
“我找你来只是想问一句,你到底是怎么跟云苏说的?他处处针对我,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他自己的想法?”楼雪色坐到凳子上,冷冷斜睨。
君墨离愣了一下:“他怎么针对你了?我只说你是淮良侯府的人,又是秦先朋友,让他平日里多关照关照,其他什么都没说。”
“没说才怪。”
楼雪色翻了翻皮,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纪尘说的那些事,原本一肚子火气都不知跑哪里去了,只能朝君墨离干瞪眼。
怀疑依旧怀疑,然而面对曾经历过残酷权势倾轧并因此失去重要东西的人,楼雪色无法控制自己不多加一层同情。
“墨离,你离开帝都这么久,到底干什么去了?以前回师门不都是几天就回来了吗?要是有你在,雪色就不会被云苏那混蛋欺负了!”见二人没有继续争执下去的意思,秦先松口气,又一脸不满责备起好友。
“师父和师娘吵架,师娘一气之下回了娘家,我们几个徒弟大老远去燕南郡劝师娘了。”
不靠谱的徒弟果然有一双不靠谱的师父师娘。
楼雪色再翻白眼。
君墨离疲惫表情上多了几许无奈,顿了顿,继续道:“这趟出去倒也有些收获,听江湖上的朋友说,许多人被盗魂这事很多年前就发生过,而且一直未断,算下来已有近十五年之久,且手法与帝都这案子相同,所有人都中了毒瘴。”
不着痕迹皱了下眉头,楼雪色手指轻轻抵住下唇。
君墨离带回的情报与她和纪尘的猜测吻合,如今在帝都内大肆偷盗生人魂魄的家伙,很可能十多年前就已经开始犯案。
算算时间,假设十五年前这人最开始出现并慢慢引起剑门注意,因此在两年后派出当时较为出色的弟子易华前往制服,时间恰好对上。只是没有人会想到,就连易华师叔都栽在这人手里,可能早就离开人世,只留魂魄苟延残喘。
如此说来,凭她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想要对付敌人胜算不高。
“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呢?你到底藏着多少秘密,瞒了我们多少事情?”
君墨离突然发问打断楼雪色沉思,楼雪色抬头看他,那张藏起喜怒哀乐的脸庞,不亚于云苏将感情遮挡的铜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