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常鸣,如果我做过错事呢?&rdo;
常鸣陶醉在幸福里,他滚烫的嘴唇贴着她光滑而冰凉的前额上。
&ldo;只要是你,我一切都可以原谅……&rdo;
白慧无限感动地扬起她在爱的冲动中显得美丽动人的白白的脸儿。他要吻她。她使劲一推常鸣,摆脱了,随即蹦蹦跳跳地跑了。她甩动的小手在灯光下闪了一闪,整个身影便在夜的蓝色中隐没了。
第二天上午十点多钟,白慧去找常鸣。
今儿,她穿一件轧了坚条子的绿棉袄,虽然很旧,颜色发白了,却洗得干干净净,又很合身,显出她苗条的身形。她脚上套一双黑条线面的肥头棉鞋,鞋面用棕刷刷过,乌黑如新。鞋带扎成一对一般大小的黑色的蝴蝶结。头发梳得光溜溜,辫子编得又紧又利落。不知因为天气好,还是怕弄乱头发,她没戴头巾。白慧向来不为博得旁人的好感而打扮自己。现在如何,只有天知道了。
她白晰的脸微微透出一些红晕,眼睛里仿佛藏着许多感受。这时,如果一个看惯了她往常那种缺乏表情的面孔的人,碰到了她,准会大吃一惊的。
她进了常鸣所住的大杂院。上了楼,敲敲门,没人应答。一推门,原来门是开着的,屋里没人,不知常鸣做什么去了。炉火暖烘烘地烧着,地面刚洒了水扫过;空气中有股湿尘和燃烧木柴的气味。屋内收拾得挺整洁。床上罩一条夫蓝色的新床单,象无风的水面那么平整和柔和。床上的小圆桌上放了几本书,还有一盆玉树,就是先前扔在屋门外边的那盆,积上已被冲洗掉,那肥厚、光滑、饱含汁水的叶子,给窗外射进的阳光照得湛绿湛绿,仿佛是翡翠微的;叶面上喷挂的水珠,象亮晶晶的露珠。
她第一次发现这间低矮的非正式的房间竟如此可爱与舒适,连竖在屋子中间几棵方柱子也显得挺别致。老槐树的枝丫在窗洞口交织成一幅美丽又生动的图案……
门儿吱呀一声,她扭过头。眼睫毛扬起来,心也跟着提了起来。没见人进来。哟,原来是只小猫。小猫从下边的门角探进来一个白色的、毛茸茸而可爱的小脸。用它蓝玻璃球似的一双眼睛陌生又好奇地打量着白慧。白慧知道常鸣没养猫,多半是邻居家的。她朝小猫友善地打招呼。小猫走进来,通身雪白,后面翘起一条长长的非常好看的大尾巴。尾巴一卷一舒。
&ldo;你来找谁呀?&rdo;她小声、象逗弄孩子那样亲昵地对小猫说:&ldo;常鸣同志没在家。你怎么自己跑进来啦……&rdo;她说着,忽想到她也是自己跑进来的,感到挺不好意思,幸好对方是只猫。
小猫走到跟前,傻头傻脑地看着她,朝她柔声柔气地叫,随之用下巴蹭着她柔软的鞋面,表示友好。她弯下腰抱起小猫,轻轻抚摩小猫的光滑而蓬松的毛。白慧向来是不大喜欢动物的。前半年,她和郝建国去搜查一个被揪斗的教师的家,这教师爱养金鱼。他们曾把这种嗜好当做剥削者的闲情逸致,甚至当做逃避革命和厌恶革命的行为。对那教师狠批一顿,并亲手将一缸金鱼都倒进地沟里了。
小猫卧在她怀里,撒娇似地扭着身子,和她亲热地打着呼噜,又朝着小圆桌那边咪咪地叫。
&ldo;你是要吃的?噢,不是。你想看书,是吧?好,咱一齐看。&rdo;
她抱着小猫走到桌前拿起一本硬皮书。这是鲁迅的一本集子。她翻着,忽然不知从哪页里跑出一块硬纸片飘忽忽、打着旋儿掉落在地。她弯腰拾起来。原来是张四寸大小的照片。照片上是个中年女人。穿制眼,略胖的一张脸儿,黑黑一双眼睛温和又慈祥。深陷的嘴角里含着舒心的笑意。白慧觉得这女人特别面熟,尤其是这双黑眼睛。突然!照片上这双眼好象对她睁大了,睁得非常大。跟着额角涌出一股刺目的鲜血,顺面颊急流而下。双眼闭上了,目光在最后一瞬分外明亮,仿佛不甘于消失似的……紧接着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在白慧耳边连续不断地响起来:
&ldo;她死了,死了,死了,死了……&rdo;
这声音象一只大锤,一下一下猛击着她;她摇晃着,简直站不住了。光啷一声,怀里的猫和手中的书一齐掉在地上。猫被砸在脊背上的书吓跑了。
白慧手里捏着那张照片,照片上的女人还是那温和慈祥的样子。时间再一次在她身边停止了,她已经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和将要发生什么事了!
这时,楼梯响了,有人走上来,并传来常鸣的声音:
&ldo;你怎么这样惊慌张张?遇见生人了吗?那不是生人,是咱的老相识。她名叫白慧。&rdo;
显然,常鸣在和受了惊吓、逃下楼的小猫说话。他刚在楼下的盥洗室漱洗过,手端着脸盆走上来。他身穿一件褐色的粗线毛衣,饱满的胸脯把毛线编织的竖条图案全撑开了,里边的白衬衫领翻出来;才洗过的脸湿漉漉地散发着一种朝气,显得清爽又精神。他早听见白慧上楼的声音,知道白慧就在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