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花想着长孙红年纪轻轻一个小姑娘,和他一个成年男性独处一间不太合适。于是就打算和那车夫一起在外面坐着。
但他又实在耐不住烈日烘烤,便坐在紧紧挨着车帘的那一小块地方,离长孙红隔了足有好几米。
不一会儿,少女娇嗔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你躲我这么远作甚?我又不会吃了你!”
她说着话,拉过无花的袖子,一把把人拽到软榻上坐下,从车壁的暗格里拿出来几个装着冰坨子的小盒子,塞到无花手里。
无花看着掌心凉凉的东西,忍不住暗暗咋舌。
这镶金戴玉的玳瑁盒,如果他猜得没错,应该是属于王族才能拥有的贡品吧……
石观音这是已经当上龟兹国王妃了?
无花细细打量了车内,这才发现,不仅手上这个物件珍贵,就连他坐着的这张软榻,和上面铺着的凉席锦垫也不是俗物。
这就是有钱人吗……
无花捧着缓解热意的小盒,口里刚惬意地叹息了一声,就见长孙红又从榻下的抽屉里摸出来一瓶竹叶青。
她自顾自地倒了一杯,抬起手就要往嘴里灌,却被无花一把夺走了。
“喂!你这人怎恁不讲道理!这是我的酒!”到嘴边的酒飞了,长孙红气得直跺脚,娇声叱道。
“你才几岁就晓得喝酒了?”无花挑了挑眉,仗着身高优势轻松地躲避长孙红欲来抢夺的双手。
“你一个和尚凭什么管我!你又喝不了,放着也是浪费。快还给我!”少女的嗓音因为急切越发明亮,像是鸟雀般婉转清脆。
“不行!女孩子在外面喝酒太危险了!”无花一只手抵着长孙红的肩膀,另一只手把酒瓶子举得高高的,甚至还转了转瓶身,就是不给她机会。
“怎么危险了!你又不会对我做什么!”长孙红怕那酒瓶掉下来摔碎,也不再和无花争抢,只气哼哼地扭过身去,暗暗发誓不再理他。
无花见此,不禁哑然失笑。
这小丫头看着成熟,终究也只是个十多岁的小姑娘。这小辣椒一样的脾气,倒是和小璃一模一样……
但是很快,无花就笑不出来了。
人在沙漠中,别说是辨别方向了,就连地形都是变化莫测,沙丘和平地的转换往往只在一瞬之间。
无花坐在马车里,偶尔掀开车帘,便能看见那些迷失了方向、因为缺水力竭而倒在沙漠上的遥远身影,听见他们濒死时发出的微弱求救声。
还有一些人,连呼喊声都来不及发出,就已被流沙吞噬。
无花一时不知是该感到庆幸还是悲哀。
庆幸于自己能够在这样残酷的环境下,不费力地活着。悲哀于生命在自然之力、天地之威面前的弱小无力。
“在沙漠上,每天都会遇到上百个垂死之人的……在这种地狱般的地方,只有心足够狠,才有机会活下去。”长孙红突然凑到无花身边,那张惯常灵动带笑的脸,此刻却是面无表情。
“我们……”无花喉间发涩,欲言又止。
似乎是明白未尽之言是何意思,长孙红语气淡淡地打断了他:“有一种人,你若是救了他,他只会反咬一口,杀了你,再抢了你的水与食物,最后骑着你的骆驼扬长而去……”
长孙红这句话一下子就让无花想到了,一些前世看过的影视作品和小说。想起了那些,在大海上漂泊、从末世中挣扎、在孤岛上求生、在各种恶劣环境下谋求生存的人。
那些人面临的敌人,除了大自然,往往还有自己的同类。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只有在生存条件不受威胁的情况下,人才能算是人,也才能去考虑其他需求。而一旦处于极端环境,永远不要把希望寄托在人性上。
无花知道长孙红说得有道理。
要在沙漠中停下去救一个陌生人,风险实在太大。你不知道这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他也知道资源是有限的,救得了一个,救不了所有人。而且就算救了一个,那个人可能也活不了多久。
这些他都很清楚,但他就是无法眼睁睁看着有人死在他面前。
能救一个是一个吧。
就算有被恩将仇报的一天,他也希望善能走在恶的前面。
无花始终相信,生命是无价的。不能因为一个人还能活多久,有没有用去衡量他的价值,判断他该不该救。
你说他圣母也好,愚蠢也罢。他这一刻脑海里的念头,就只有救人二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