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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第1页）

朝旨所谓&ldo;防范不力之员弁从重参办&rdo;，即打狗不问主人、不看僧面亦不看佛面之意，其意乃在警告湘军统将甚至曾国藩本人。但实质性的伤害，则落实到全军的士气；苦战十年的湘军，大功甫一告成（虽不无缺憾），即因难民之谣（并未确切证实）遭受磨折甚至惩罚，实在有伤士气甚至酿成哗变。所以，曾国藩借口&ldo;并未派有专员防守缺口，无可指之汛地&rdo;，顺势将&ldo;防范不力&rdo;的责任人由具体的&ldo;员弁&rdo;转变为抽象的&ldo;我军&rdo;，援法不责众之义，使此条惩罚意见落空。这种实者虚之的文字游戏和诡辩技巧，不得不令人佩服。接下来，他又揭出左宗棠克服杭州时数万太平军逃出的旧创，衡以南京&ldo;逸出数百人&rdo;的事实，理直气壮的质问：&ldo;尚未纠参&rdo;前者，何能&ldo;参办&rdo;后者？左宗棠只是轻轻摸了他一下，曾国藩反手就是一记响亮的大耳光；然则，前此曾国藩安慰郭嵩焘，所谓彼与左宗棠辩难，&ldo;素拙于口而钝于辩，终亦处于不胜之势&rdo;，是耶？非耶？当然，善辩者从来以&ldo;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rdo;作为参辩宗旨，决不作出沾沾自喜的骄浮姿态。所以，此摺末尾特意安排一段神来之笔：

&ldo;抑臣更有幸者：向使破城之夜，该逆大开十三门，每门冲出数百人，不仅由缺口一路，官军亦未必能悉数截剿；向使李秀成不因乡民争匿，羁延时刻，官军亦未必能既脱复擒。今之逆贼无几，渠魁就擒，盖全仗皇太后、皇上之福，非臣兄弟之力所能及也&rdo;；

做事情，有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一种风格；写辩词，尤其要能领会迅雷风烈之后天淡云闲的妙趣。整篇都是笔挟风雷，读者初则惊慑，终觉酷薄，口虽噤而心不惬，理虽穷而情必恨。辩论之旨，固不在求胜，而在于解纷；若由此树敌（不论敌人或敌意），尤非善辩者初衷。因此，在通过演绎逻辑、比照事实等手法立于不败之地后，善辩者必然要化刚为柔、转巧为拙，为对方留一地步，为全局开一境界，如此方能于事有济，得理而不伤人。曾国藩此摺结尾，将湘军浴血奋战、克城擒贼之功勋，全归于今上之&ldo;福&rdo;德；将兄弟二人呕心沥血、运筹决战之劳苦，全归于微臣之&ldo;幸&rdo;运。让功的同时，卸掉责任；避谤的同时，邀得谅解。左宗棠性情亢直，或不罢休；但是，中枢固已视之为得体、合理的解释，此后便不再追究纵敌、误报之咎，而将重点转向浙、赣地区&ldo;截剿&rdo;&ldo;残匪&rdo;的战斗。曾国藩此次辩难，本意只在回应中枢的责备，并不介意左宗棠的质证；今既获得中枢的谅解，可算功德圆满，自毋庸再与&ldo;因忠而愤，以直而亢&rdo;的当代孔明争一日之短长了。

但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曾国藩为开脱&ldo;伪幼主&rdo;逃逸之责，说浙军克复杭州时，太平军&ldo;十万之众，全数逸出，尚未纠参&rdo;；毕竟对左宗棠和楚军造成了极深的伤害。左宗棠本是好辩且善辩之人，值此&ldo;予不得已&rdo;之际，势不能偃旗息鼓，装聋作哑。其辞略谓：

&ldo;臣战余杭，蒋益澧战杭州，屡次破垒获胜；臣奏两城贼势窘蹙，并未以贼数众多为言，每与交战，逆贼多不过一万数千而止。迭次奏报甚详，尤堪复按。曾国藩称：&lso;杭城克复，十万之众全数逸出&rso;；所谓&lso;十万&rso;、&lso;全数&rso;，果何据乎？两城之贼于二月二十三夜五更窜出，官军皆于黎明时入城；夫以片时之久，一门之狭，而谓贼众十万从此逸出，殆无是理！此固不待辨而自明者也。至云杭贼全数出窜，未闻&lso;纠参&rso;；尤不可解。金陵早已合围，而杭、余则并未能合围也；金陵报杀贼净尽，杭州报首逆实已窜出也。臣欲&lso;纠参&rso;，亦乌得而&lso;纠参&rso;之乎？至若广德有贼不攻、宁国无贼不守，致各大股逆贼往来自如，毫无阻遏；臣屡以为言，而曾国藩漠然不复介意。前因幼逆漏出，臣复商请调兵以攻广德，或因厌其絮聒，遂激为此论，亦未可知。然因数而疏可也，因意见之弊遂发为欺诬之词，似有未可。臣因军事最尚质实，固不得不辩；至此后公事，均仍和衷商办，臣断不敢稍存意见，自重愆尤&rdo;；

各军分守汛地，最不痛快的事情就是邻省军队贪图攻克城池而不追剿逸敌：彼则因功受赏，己则忙于应付越省之敌，劳而无功，败则受罚。故有敌自邻省来，莫不夸大其数，先为日后战绩留一地步：胜，则是力抗大股强敌；败，则是力有不逮，情有所原。曾、左关于杭州逸出&ldo;贼&rdo;数的争论，其历史原因即在于此。浙江毗邻安徽、江西，后者俱为两江总督辖地；杭州、余杭的太平军撤退后，&ldo;出窜&rdo;皖、赣，两地防军向上报告，自然要将数目夸大几分。杭州失守，太平军守将陈炳文在浙、赣&ldo;往来&rdo;&ldo;裹挟&rdo;一番，并曾与李世贤汇合；后向鲍超投降，其花名册有数万之额，也在情理之中。但据此说这些降众就是在余、杭城破的&ldo;片时&rdo;，从&ldo;一门&rdo;逃出来的&ldo;逸贼&rdo;，似又不尽符实。故左宗棠要说：&ldo;果何据乎&rdo;？&ldo;殆无是理&rdo;。

曾国藩复奏，举出浙军漏&ldo;贼&rdo;，&ldo;尚未纠参&rdo;的例子，要求对湘军&ldo;暂缓参办&rdo;；左宗棠则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南京被曾国荃围得&ldo;铁桶&rdo;一般，尚不能防止洪天贵福的突围，杭、余一直未能合围，被陈炳文、汪海洋率众逃出，自亦无可厚非；曾氏兄弟前此报捷，说已将敌军头目&ldo;全行杀毙&rdo;，&ldo;伪幼主&rdo;则&ldo;举火自焚&rdo;，左宗棠于克复二城后写的报告，则清楚说明&ldo;首逆实已窜出&rdo;。相形之下，左宗棠倒是可以援引南京陈案为己开脱，曾国藩却不能通过揭发杭州故事为己辩白。故左宗棠要反唇相讥：&ldo;臣欲&lso;纠参&rso;，亦乌得而&lso;纠参&rso;之乎&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