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室中一灯如豆。
&ldo;你当真想好了?&rdo;
屋内狭小,陈设也亦是简单无比。一张窄床贴墙而放,床头床尾都几乎抵上两头的墙壁,除此之外,便只余一张桌案,搁在另一个角落边,离床不过两三步距离。
发问的人是坐在桌旁的老人,须发皆是花白,精瘦得犹如一杆枯竹。在他身后,还立着一名样貌和善的年轻人,两人的眼睛都望向床上躺着的男子。
那张床上只糙糙铺了张褥子,连个枕头都没有,而合衣仰卧的男子此时直盯着幽深房顶,闻言几乎是想也不想地答:&ldo;是。&rdo;
&ldo;我知道了。&rdo;老人得了应允,点头起身,竟从桌上抽出几根绳索,将平躺于床上的男子四肢统统束在床柱上。做完这些,他又从袖中掏出一块看起来脏兮兮的布巾,叠了几叠,放到那人口边:&ldo;咬住。味道怕是有些奇怪,不过浸的都是凝神静气的药物……&rdo;
解释的话还未说完,男子便顺从地张开口,将布巾咬在嘴里。老人低头打量他片刻,忽地叹息一声,转身向后走去。
&ldo;张公子,余下的事交予老夫便可,你尽管放心。&rdo;
&ldo;那就有劳丘神医。&rdo;张伯向老人深深一揖,再度看一眼已经闭目养神的祁远,开门离去。门外是一处小小庭院,此时正值盛夏,随着门扉开启,院中生机烂漫的景象便争先恐后涌入这斗室,可祁远竟看也不看,像是心如死水。
姓丘的神医送走了张伯,回过身来,又在室内燃了一炉味道古怪的焚香,令人昏昏欲睡。祁远先前还想勉力维持清醒,却听见丘神医道:&ldo;睡吧,你大抵也只能得这片刻的安宁了。&rdo;
那话里含着的深切怜悯祁远怎会听不出来,可早在数日前他央张伯带自己来此时,他便早已下定了决心。
&ldo;尘梦堂培训的卒子,一般都是高价卖去做死士,温顺听话,况且就算真的捡回一条命来,也不用担心会泄露什么消息。&rdo;那日的张伯在剖开了自己随身的竹笛后如是说,&ldo;你既然没能成功杀了乔重钰,失了价值,为何不干脆远走高飞,就此隐居算了?要知道,尘梦堂在你身上埋下的暗示绝非朝夕便可破解,途中稍有不慎,不死也会变成个疯子。&rdo;
他不再多言,只是定定望向张伯,直到他重重叹了口气:&ldo;算了算了,瞧着你是个聪明人的样子,怎么如此的愚不可及。救你的法子我不知道,可我认识位大夫,大约可以请他来试一试‐‐当然,如果成功,你所知道的关于尘梦堂的情报,必须要一字不差地告知我。&rdo;
&ldo;多谢。&rdo;
&ldo;有什么好谢我的?这是买卖,各取所需罢了。&rdo;张伯微微一笑,又忍不住摇头晃脑地叹息道,&ldo;哎呀,要是尘梦堂出来的人都能像你这么傻……&rdo;
祁远也不知当如何反驳,只好默默将这顶帽子接下。也许正如张伯所说,自己如此执意,其实也有可能仅仅是早先自己被施下的接近乔重钰的暗示在作祟,但无论如何……
潮涌般的睡意擭住了他,祁远不再多想,只是敛眉合眼,低声道:&ldo;有劳神医。&rdo;
第十三章今昔
他有着平凡无奇的幼年。
被太阳烤得干燥的院坝里散落着新收的谷子,他搬个小凳儿守在一旁,若是有麻雀冲来啄食,便立刻摇晃着蒲扇冲上去,将它们统统赶走。一直到了日头偏西,爹回来了,看见还守在那的他,乐不可支地将他抱起来,用胡渣蹭着才剃过的头顶:&ldo;好小子!&rdo;
后来他便跟了师父,是个云游四方的道士,姓周,剑使得很好……
不对,心底有个声音发出质疑,真的是这样?
于是他从头想起,平凡的幼年,四处漏雨的茅糙房,爹娘,麻雀,水田里的庄稼。十岁那年,自己跟了师父……
‐‐师父长什么样子?
师父不就长那样吗?
他试着去想,可竟然只有一个灰扑扑的影子烙在心里,全然说不出教了自己一身剑术的师父到底是高是矮,脸是长还是方。可自己的剑术的确是十岁那年开始学的,在那之前,父母刚给自己煮了碗寿面,说是贺孩儿的十岁生辰。
可……师父呢?
‐‐他是如何见着了你?为何提出要收你为徒?你父母仅一个独子,竟舍得让你走?
脑仁像是被一根弦勒住,越勒越紧,硬生生要从中间挤出点什么似的。祁远浑然不知自己不断挣扎的四肢早将床铺拽得吱嘎作响,而若不是口中塞了布巾,他恐怕已经咬破了自己的口唇。
&ldo;呼……呼……&rdo;他紧闭双眼,大口喘息着,面色苍白,却不断有汗水从额上淌下。
十岁那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忽然视野一变,房舍,庄稼,通通隐没在了黑暗中,他像是跪坐在一间没有窗户的房间里,双眼紧紧盯着前方,等待着什么‐‐
门打开了。
一线阳光从fèng隙里透入,竟然是惨白的,随着一声淡淡的召唤:&ldo;祁远。&rdo;
&ldo;是。&rdo;
紧绷的弦从中断开,尖锐的疼痛蔓延至四肢百骸,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丢入了针丛,万千根生着倒刺的银针刺入肌肤又硬生生抽离,终于让他忍不住嘶声惨叫起来。
可疼痛还在持续。惨白的光在他眼中无限延展,又突然泼墨一般,被淋上星星点点的鲜红。透过那鲜红,他又看见了幼时的居所,还有父母的面孔‐‐表情扭曲着,朝着他伸出手:&ldo;儿啊……&rdo;
他蓦然明白过来,那鲜血便是源自于亲生父母的身上,从颈上的伤口与胸前的血洞中源源不绝地涌出来,将他浑身都染成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