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良好家教所赐,他快步上前,拢了那个要摔倒的小姑娘一把。
那时候他无从得知她为什么会这样委屈,两只红红肿肿的核桃眼,哭起来没声儿,滚烫泪珠一颗颗砸下来,烫得他手指微微蜷了一下。
问她什么,她也不说,二十岁出头的贺清越没有哄小朋友的经验,见她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亮闪闪的衬衫袖扣,贺清越无奈,摘了送给她。
那其实是无比平凡的一天,平凡到他根本想不起来见过这样一个小孩子,也记不得随手给了她什么,更想不起自己胡扯的那几句勉强称得上安慰的话。
但兜兜转转,当年种善因,结善果。
他不是宿命论者,更遑论相信虚无缥缈的缘分一说。
当年那个迷失在汹涌人潮里的小姑娘,已经找到了自己的路。
他没来由,酸涩的心脏深处,生出几分不合时宜的庆幸。
“初弦。”
他垂着淡而白皙的薄薄眼皮,一泓冷光投到她面上,音似戛玉敲金,清冽低沉,很好听。
“我和你有缘。”
初弦最终没有回应这句太过暧昧的“我和你有缘”,她在厨房里,没开抽油烟机,从收纳箱里取出一个看起来不经常用的不锈钢长柄奶锅,烧水开后迅速丢入面条。
洗净菜刀,抽出案板,滚了两个饱满鲜红的西红柿,她手起刀落,迅速切成块状。
十五分钟后,初弦端出两碗没什么技术含量的西红柿鸡蛋面。
每个碗里各自摊了个金黄煎蛋,美观似地撒了些葱花。
做法简单,但卖相不错,飘出来的味道足以让人食指大动。
初弦用的筷子是从自己家里带来的,给贺清越的,则是常年备在研究院的一次性筷。
拆开包装之前,她用刚烧开的热水烫过,再细细洗一遍,这才反拿着递给他。
贺清越搅开葱花,对于她会不会做饭的问题,初弦给出结论:总不至于饿死。
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碗汤面,鸡蛋重火,煎得外焦里嫩,拌进面汤里,鲜香无比。
他们面对面,分食一个锅里煮出来的面条。
窗门关得严密,疾风骤雨漏不进半分,在这个被迫同处一室的暴雨天,两个人能吃上一碗热腾腾的挂面,冻僵的血液缓慢供向心脏,身与心活络起来。
初弦进食速度不快,吃饭的模样很秀气,汤匙凉了面,面上铺一块番茄,再盖一小角金黄焦香的煎蛋,鼓着腮吹了吹,温度适宜后慢慢喂入口中。
她鼻尖冒着一点儿细汗。是因为厨房火气太大了。
没有人说话。但不妨碍她感到奇怪。
和一个认识不算很久的人,而且对方还是个与自己拥有云泥之别的人,竟然坐在一张只能容纳四人合坐的,宜家打折时买回来的简易餐桌,共赏一顿不算很美味的晚餐。
她正胡思乱想,贺清越已经搁下筷,他没着急起身,一贯是清冷眉目让暖灯映得全无攻击性,光影错错落落,五官深邃分明,鼻梁高挺而眉骨锋利,错眼一看,总有那么一两分不难辨认的混血感。
他手指漫不经心地转着打火机,初弦咽下一口汤,声线被热汤烘得柔软:“贺先生,如果您要抽烟,不必顾及我。”
刚认识时,他身侧坐个闻不惯烟味的小姑娘,照样能心安理得地烧光一支烟。
可如今再看那双眼,心底几分烟瘾也被压进更深的情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