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遇醒来时,答答还在睡,叶护已不知何时离开了,他那件破损的浅麻色外袍却落在了床铺上。
几日后的一个上午,安遇喂曾勒婆婆喝完药,正准备出门挤羊奶,答答一蹦一跳的跑了进来。
“小忽姐姐,这个给你。”她的小手里拿着一个白玉色的扁陶罐。
安遇接过来揭开盖子,见里面装的是一种绿色的药膏,有股淡淡的青草香。
“阿爸让我拿给你的,说试试能不能治好你脸上的疤痕。抹在脸上,凉凉的好舒服,我刚才抹了一点点。”答答笑嘻嘻的说道。
曾勒婆婆让安遇把药膏拿给她看,她先是闻了闻,又把罐子举高看底部的图案,细想了一会儿才说:“这个看着有些眼熟……婆婆年轻的时候服侍过黎珀公主,按辈分我们答答应该喊她祖姨奶奶。她后来嫁给了吐谷浑的慕容氏。我记得聘礼中就有一罐这种药膏,名字我忘了,应该是很珍贵的!”
“答答!”安遇急忙蹲下去抓住她的胳膊,“这个真的是你阿爸让你拿给我的?”
不会是这小丫头自己拿的吧?如此贵重的东西,叶护怎么可能会随便赏给她这个奴隶?
“就是我阿爸让我拿给你的啊!”答答认真的点头道,“我也不知道这是啥。”
安遇和曾勒婆婆面面相觑,确实!答答是个小孩子,怎么知道这罐子里装的是什么?
难道真是叶护赏给她的?
安遇又心惊胆战了好几天。那天傍晚叶护狩猎归来,答答看到阿爸回来了,兴高采烈的又蹦又叫。叶护朗笑着跳下马,将她举起来骑在自己肩头。
父女俩玩闹了一阵,鬼灵精答答不知在叶护耳边说了句什么,叶护就把目光转到了安遇的身上。他的眼睛半眯着,透露着一种危险的气息,看得安遇心里直发毛。她握紧了手,心想好在她还没有胆子用那名贵的药膏,如果叶护问起,她就认罪。她一直想找机会还回去的,只不过这几天他都不在部落里。这样应该能从轻发落吧?她的余光瞥见车上满载的动物尸体,脑袋一片空白……
“我给你的东西,为什么不用?莫不是嫌弃?”
沉缓清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安遇腿一软给跪了,哆嗦着说:“奴婢不敢!奴婢贱命一条,怎敢暴殄天物?”
治好治不好另说,可万一您老哪天后悔了,我拿什么赔给您啊?
“草药而已。你放着不用该不会是怕有毒吧?”图秀叶护戏谑一笑,“你已经丑得不能再丑了,还怕什么?”
安遇僵住。
图秀叶护见她傻不愣登的不禁眉头微皱,冷哼道:“那是答答母亲的遗物,她生前乐善好施,如果能治好你的脸,她在天之灵也会欣慰的。”叶护轻叹一声,“主要还是担心你这张丑脸会吓到小孩子。貌丑不是你的错,但若吓到人就是你的罪过了。可听懂了?”
安遇俯身一拜,轻声应是。等回到帐篷,她气得抓着头发直转圈。懂你大爷的!能不能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人丑?能不能?
叶护眼瞎看不到周围人都笑了吗?她来这里时间也不短了,她吓到过谁?他长得倒是不丑,可整日里吓人的是他才对吧!
安遇把藏在长生天塑像肚子里的陶罐掏出来,恨恨的挑了一大坨药膏抹在脸上。
真是马善被人骑,人丑被人欺。这浮躁的尘世,世风日下!
秋意越来越浓,安朔军和突厥的战况越来越惨烈。从来被突厥打着跑的安朔军忽然变成了虎狼之师,频频发兵袭击突厥。奇怪的是他们只针对落星峡左盟的部落,对右盟秋毫无犯。左盟怀疑右盟和安朔军私下缔结了什么协定,右盟却怀疑安朔军采取的是分化瓦解逐个击破策略,日子也过得栖栖遑遑。
安遇跟着部落撤到了鹤圣湖畔,曾勒婆婆在绵绵秋雨中病逝了。临终前,她用枯瘦的手拉着安遇,劝她不要哭,叮嘱她一定要照看好答答,不管悲欢离合再苦再难都莫去寻死。
长生天在上,会保佑小忽的。
曾勒婆婆走了,世间少了一个慈爱宽容深明大义的老人,对安遇而言,如同失去了至亲。
婆婆对她太好了,让她在这个本该是炼狱的地方感受了家人的温暖。她是不幸的,也是走运的。因为再苦再难,身边都有对她好的人,关照着她,鼓励着她,她才能活到今天。可是,他们却一个接一个的离她而去,纵她早已看惯生死,也忍不住悲愤至极。
难道她真的是天煞孤星?
安遇消沉了好一阵子,每天除了干活就是发呆。答答很懂事的陪着她,没有吵闹。
图秀叶护发觉宝贝疙瘩比以前安静了许多。以前从丑女人那里回来,总是叽叽喳喳个不停,东边开了一大片玛瑙花,西边发现了一个兔子洞,这家的母牛生了只小牛犊,那家的兄弟俩又打起来了……虽然都是些家长里短,但他一点也不觉得烦,抱着小家伙听她碎碎念,感觉她过得很充实很开心。
最近她却无精打采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不过每天还是雷打不误的去丑女人那。
“今天你那小忽姐姐有没有说什么?”吃饭时图秀叶护摸着答答的小脑袋问。
答答叹了口气,道:“自从婆婆走了后,小忽姐姐每天就知道干活,整个草原的牛粪马粪连羊屎蛋儿都被她捡光了!明明累得腰都直不起来,还要帮别人挤羊奶烙饼子,都没有时间陪我玩了。今天她还望着天空神叨叨的说什么苦海无涯,回头就是岸吗?”
图秀叶护眸光轻闪,寻思着他是否忽略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