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书坊,小鹤朝着镇西走,那里有青山镇最大的一家药铺。说起来真是幸运,青山镇虽然不算大,文风却极盛,历年来,出了不少举人进士,而且,离临安府最大的书院也不远,那家书院据说很厉害,有前帝师坐镇。因而,书坊的利润是越来越大,小鹤花费有余,已经开始攒钱了。
难得今儿个药铺收到了一支野山参,品相颇好,也有三。五十年的样子。掌柜的这两年也和常常过来买药的小鹤熟悉了,特意留着给她看看。
小鹤果然一看就中意,没法子,毕竟是小地方,好东西真不多,不像以前,想要什么就很快能拿到手。不想了,都过去了,人总得往前看,想回去也不行啊!
小鹤把刚拿到手还没捂热的银票取了出来,数了一大半,想了想,把剩下的全都递给了掌柜,“全掌柜,余下的拿些保济丸吧!”
“好的,”全掌柜眼里闪过一丝同情,仔细地把野山参收到木盒里,又从身后的架子上取下两瓶药丸,“你娘身体还好吧?”
“还行,就是老样子,得好好养着。谢谢掌柜的关心!”小鹤把野山参和药丸放进包袱,跟全掌柜道了谢,出了药铺。
时间不早了,太阳已经过了正当头,小鹤看到街角有个卖面食小吃的,要了碗阳春面,又叫老板加了满满的一匙肉沫,吃得津津有味。唉,山上肉有菜也有,可惜自己不会做面,以前不喜欢吃的东西,现在居然觉得美味,人啊,真是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
哒哒哒。。。。。。小鹤正想得入神,对面街上跑过几匹马,领头的是一匹黄棕色的骏马,速度极快,只见一黑色的背影掠过。小鹤不自觉地松了筷子,喃喃自语:好风姿……好煞气……
申时末,太阳已西沉,青山镇往临安府的官道上,一群骑士飞驰而过,惊得路边野鸟慌乱而起,向着夕阳飞去。如果小鹤在的话,会发现其中最显眼的两个,她都见过,硬挺的黑衣青年,英俊的白衣少年被簇拥其中。就算是匆忙赶路间,这两人还是那么夺人眼目,仿佛有了他们,其他人都成了摆设。
此时,小鹤已经走过春花烂漫的青山,进入了人踪罕见的渡仙山,她的脚步越来越轻快,夕阳透过高大的灌木,在满是杂草落叶的地面留下斑驳的影子。一条崎岖陡峭的小道,也许不是人走出来的,是大型动物留下的通道。小鹤却如履平地,她瘦小的身子犹如春风中的柳枝,左右摇摆,恰恰避过那些横斜的枝丫,快速前行。
嗷呜……一声狼嚎,由远而近,半人高的野草迅速分开,一个白色的影子转眼就到小鹤跟前。小鹤停下,张开手臂,那影子就窜入了怀中。
嗷呜……这声嚎叫微微带出点撒娇的味道,原来是只全身雪白的小白狼。“小白,来接我了,真乖!”小鹤抱着小狼,笑容满面,“噢,小白又重了,我要抱不动了!”
小白狼竖着尖尖的小耳朵,黑溜溜的眼里没有野兽的凶残,只有浓浓的亲昵,把头供向小鹤怀中,又发出轻轻的嗷呜声。
太阳完全消失了,小白狼跑在前面,小鹤紧跟其后。终于来到了山谷中的三间小木屋前。
“回来了。”很低沉的声音,很好听,却很沉闷,仿佛含着不能消散的悲伤。
“是的,娘,你今天还好吧,”小鹤快步走进木屋,仰头看向屋中的妇人,“吃过东西吗?”
很奇怪,娘常常都是躺着的,今天却坐在桌前,坐得端端正正。那纤细的眉,那朦胧的眼,那白的好像没有血色的脸,在油灯下显得异常的美丽,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味道。
小鹤的心猛地一抽,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布满心头。
“娘,你看,有野山参呢!”慌乱地解开包袱,砰的一声,盒子掉在地上,露出了那支花了书坊将近一个月盈利的野山参。
“哎呀,我……”小鹤慌手慌脚地捡起山参,对上了妇人那平静的目光。
呜呜……仿佛是小狼呜咽了一声。小鹤忽然安静了,把包袱放在桌上,也坐了下来。
“娘,有什么事,你说吧。”小鹤的声音很轻,却充满了坚定。
妇人眼里露出一丝赞赏,嘴角微不可见地翘了翘。这个孩子,该灵活的时候绝不呆板,该正经的时候绝不会糊涂。唉,真是个好姑娘,只可惜陪她在这深山老林,活生生浪费了。若是大哥知道,怕又要说自己暴殄天物了。小鹤看到妇人的眼中有了回忆,那一定是很美好的事,几年都难有一次的欢乐溢了出来。
一阵夜风,油灯闪了闪,妇人回过神来。
“小鹤,我不是你亲娘,你知道吧!”妇人看向小鹤。
小鹤点了点头,她知道啊,这具身体是跟着小白狼的娘—母狼长大的,大约四五岁才被妇人捡回来,到今天已经有八年了。
“我姓谢,”妇人微微停顿了一下,“名采薇,你不知道吧,我从来没提起过,”妇人又停了一下,“因为过去的谢采薇早就死了。。。。。。”
“娘,”妇人的语气有点激动,小鹤担心地站起来。
“没事,”妇人摆摆手,又恢复了平日的冷漠,“我要死了,我的毒压不住了。”
“啊?!”小鹤这下真激动了,两只手撑着桌子发抖,“你中毒了,什么时候的事?”
妇人用难得的亲昵的口气说道:“傻孩子,这毒已经潜伏在我身上将近九个年头了,如果不是因为这毒,我又怎会在此呢!”
原来,谢采薇是在京城中的毒,当时,她大哥费尽心思请到了一个隐居的老太医,才以金针刺穴把毒逼在一处,再以本身内力压制。但是,如果没有一味叫九霄花的新鲜药草辅助,那老太医的药最多能保九九八十一天的命。所以,为了活命,她被送到了这渡仙山,这一送,就是将近九年。
“小鹤,你以为我为什么缠绵病榻呢,一个从小习武的人……”谢采薇摇了摇头,“如今这毒再也压不住了,我想,”
“娘,”小鹤打断了谢采薇的话,心里一阵抽痛,八年相伴,谢采薇虽然冷淡,可该教该指点的却从不藏私,小鹤已经把她当作了这世上真正的寄托,“你会好的,我们去找那老太医,对了,我们明天就上京城。”
“没用的,小鹤,毒已攻心,我熬不到今夜子时,你好好听我说,我还有心愿等你替我去完成!”越是接近生命的尽头,谢采薇越是冷静。
一夜灯火,前半夜两人一狼,后半夜一活人一死人,还有一只蜷缩的小狼。